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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漕帮约定之事,谢子枫在征求秋决明和李玥的意见之后,决定替梁山瞒下这批粮食。至于如何应对明日与沐时的会面,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能不能行,还要等到与王慕秋和李怡二人汇合之后再议。
王茯心情显然不会太好,毕竟山寨如今吃的正是茯苓庄送来的粮食。他虽然感激这初次见面的外甥的好意,内心却琢磨着如何筹集粮食,绝了王苓的恩惠。王冉有心想要让三伯与自家爹爹和好,但是踌躇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挑了一个话题说道:“三伯,三哥到东平了。”
“唔,老夫早已猜到一二。”王茯并无惊讶之情,拂须说道,“绍儿是我安排去荥阳投奔菱妹的。自那以后,我每年都要派人偷偷潜往荥阳打探情况。三年前,菱妹病逝,我本想接绍儿和枫儿来梁山,然而彼时我们根基未稳,故而作罢。这几年,山寨光景又一直不好,远不如荥阳那边自在,接人这事就一直耽搁了。”
王茯看着谢子枫有些惊讶的眼神,笑道:“老夫唯一欣慰的事,就是看到枫儿和绍儿这两兄弟感情亲密,远胜老夫这一代人。有枫儿处,必有绍儿。有绍儿处,也定有枫儿。今天既然见了枫儿,那绍儿肯定就在附近了。他人呢?”
“回舅舅的话,秋哥他今天没有上山。他去东平郡守府拜见骆寒骆府君了。”谢子枫恭敬答道。
“去见骆寒了?”王茯蹙眉道,“绍儿他可知骆府女主人是谁?”
“三哥走得太急,咱还没来得及说。”王冉急急说道,“三伯,要是让三哥知道我爹爹把轩儿姐嫁给了骆寒,他会不会生气?”
“哼!你爹那个老糊涂蛋,嫁谁不好,非要嫁轩儿!”王茯向满脸疑惑的众人解释道,“冉儿所说的轩儿,不是别人,正是绍儿以前在青州王家时最喜爱的一个庶妹。那丫头天资聪颖,人又温柔又好学,极和绍儿的脾性。绍儿曾对老夫戏言,说轩儿若是男儿身,战场上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
王茯起身踟躇道:“这丫头也真可怜,被老糊涂蛋看中,收为义女,嫁给了新任的东平郡守。轩儿心高气傲,除了绍儿谁都不服,眼看成了联姻的筹码,老夫原以为她会大闹一场,已经做好劫她上山的打算。谁知丫头她不声不吭地就进了骆府。这几年来,他们夫唱妇随,看起来倒还圆满。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老夫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琅琊王家的家事,以谢子枫等人的身份,实在不好多做评论。然而谢子枫毕竟算是半个王家人,又是王慕秋的至交,沉默片刻,不得不出言道:“我想,小秋秋会理解的。不过听舅舅所说,他夫妇二人既然生活和谐,也算是件美事。”
“枫哥哥有所不知……”王冉摇头道,“姐姐和姐夫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和睦。他二人除了偶尔谈论军国大事外,几乎没有别的话说。每天夜里,姐夫都厮混在青楼里,只留下姐姐一个人照顾孩子。姐姐辛苦地维持着郡守府同茯苓庄的关系,咱看在眼里,只觉辛苦非常。”
连性情倔强的王冉都觉得辛苦,谢子枫虽然不懂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但是也能想象出一个女子如此劳神费力,是多么得不容易。与骆寒夫妇相比,自家老爹老娘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每次团聚的之后,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谢子枫不由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心里一时痴了。
“冉儿不必担心。”王茯沉吟道,“绍儿与轩儿都是聪明之人,他们只消碰面,相互解释清楚便是了。再说,骆寒那小子就是个酸秀才,绍儿就算要找他的麻烦,也不会吃亏。说到底,这事还得怪你家那个老糊涂虫。哼哼,绍儿若是一时情急,闯到茯苓庄去找王苓的麻烦,老夫倒是喜闻乐见呀……”
“三伯……”王冉气恼地转过头去。
“这可怨不得老夫,实在是他自作自受。”王茯双手一摊,“就算老夫不找你爹爹的麻烦,绍儿迟早也要找他麻烦的。对了,他们叔侄俩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不错……”谢子枫回道,“秋哥对四……茯苓庄那位的确心怀愤懑。不过那位说的‘血浓于水’,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王冉悄悄地给谢子枫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可惜谢子枫并没有看到。然而主座上的王茯却不为所动,挥袖笑道:“不去管他!我们舅甥相认,说点别的事情。秋家小子,还有李家姑娘,枫儿平日多蒙你们照顾,老夫感激不尽,就以水代酒了!”说完,端起酒碗仰头干了,亮出碗底给众人看。秋决明和李玥急忙道声不敢,离席回敬。
一杯清水下肚,王茯却似醉了一样,抹抹濡湿的胡须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二十年就过去了!菱妹和谢昌跟着我二叔王通出走时,还都是十三四的小娃娃,如今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惜哉!痛哉!”
王茯是性情中人,此时心头伤悲,捶胸顿足,涕泗横流,倒真像发疯了。然而众人深知,这只不过是老人悲恸至极的表现。王冉平时常听护卫说,王茯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疯走癫,口中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甚是吓人。因为这些流言,她一直对这位三伯是敬而远之。然而此时真的见他状若疯癫的模样,王冉却没有感到一丝惧怕,反而默默地流下眼泪。
“舅舅……能不能再说点我家老爹老娘的事情?”谢子枫怯怯而又切切地看着王茯,“我,我很想知道他们从前的故事。”
“好孩子,好孩子……”王茯擦擦眼角,擤了一把鼻涕,“冉儿,你带着秋家小子和李家姑娘四处转转吧,若是遇到小五小六,就叫他们多打些鱼回来,今晚好好吃一顿。”
众人心知他有些话要单独跟谢子枫说,齐齐告辞出厅。王茯招手把谢子枫唤到身边,一面端详着少年,一面回忆道:“先从你外祖父王通说起吧。他老人家是我王家难得一见的治学奇才,对儒法兵墨都有钻研,其中尤为推重法家学说。然而就因为在文章中对世家桎梏发了几句牢骚,就被我父亲逐出了王家。好在他的几个学生在河东为他盖了一个经堂,二叔便带着我那小妹妹,还有新收的弟子谢昌往河东去了。”
“唉!你娘亲小时候生得可爱,人又乖巧,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这里面,我二哥,还有四……咳咳,王苓那老货,与你娘亲关系最近。然而她走的那天,王苓那老货却狠心不来相送。老夫还记得,菱妹当时一直回头张望,就是在等她那个无情无义的四哥!”
王茯眼圈又红了,摸着谢子枫的脑袋说道,“二叔去了河东以后,便与青州这边断了联系,直到他病死的噩耗传来时,老夫才知道你爹和你娘已经回到荥阳好几年了。老夫听说二叔的几个徒弟都对你娘暗中倾慕,谁能想到最后却是谢昌这个小滑头抢走了师傅的掌上明珠!从那之后,老夫才重新和小妹联系上。”
“说起你那吊儿郎当的老子,老夫就是一肚子的气!他赤条条去了长安,把小妹和你撇在老家。老夫见你们母子生活艰苦,想资助你们一些钱财,却被你娘温言拒绝了。她回信说,她过得很好,说三哥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她。老夫当时嘿嘿一笑,心想以王家在青州的煊赫程度,能有什么困难?”
“我家老娘就是这个样子!”谢子枫半是自豪半是惆怅地应了一声。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小妹!”王茯笑道,“过了几年,大哥在长白山起兵,我王家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绍儿的父亲排行老二,那是已经故去。老夫带着一些族人追随大哥与大隋决裂,王苓则带着其他族人迁到东平作壁上观。好端端一个名门望族,就这么被我们兄弟一分为二。“
“战事持续了将近一年,形势对义军十分不利。这时,老夫那好四弟居然投靠了朝廷,出卖了大哥王薄的藏身之处!老夫因为贪赌误了军粮,反而逃过这一劫……老四为平息朝廷怒火,还要捉了绍儿。老夫忍无可忍,提前一步通知绍儿,叫他去荥阳找你娘,然后就带着王家有血性的子弟们上了梁山……这一晃,就是五年啊!”王茯幽然一叹。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谢子枫看着沉浸在痛苦与不甘中的王茯,轻声劝道,“舅舅要保重身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家枫儿真会说话。”王茯拂须大笑道,“王苓那个老家伙还没死,老夫怎么能死!还有那个灭我义军的大恶人,老夫有生之年,定要手刃此獠!”
“剿灭义军的大恶人,就是八风营的统帅张须陀吧?”谢子枫问道。
“不是他。”王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张须陀为人磊落,他奉旨行事,老夫并不怨他。那大恶人则不同,他是我被大哥一手提拔起来的,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大哥,先逼走了右营,又挑动左营哗变,最后更是与王苓一道,把我大哥送上了绝路!枫儿,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大恶人的名字,他叫——”
“是谁?”谢子枫正要追问,却见王冉身影一闪,出现在厅内。
小姑娘额头渗出汗珠却全然未觉,双眸中露出一丝惊惶,促声道:“三伯,水泊外来了好多人,好像打着‘八’字旗号。他们正在寻找船只,看样子是冲着山寨来的。”
“小五小六呢?”王茯紧紧地捏着谢子枫的胳膊,死死盯着王冉。
“六哥还在断金亭戒备。五哥他好像疯了一样,已经带着人下湖了!”王冉看看王茯,又看看谢子枫,“五哥他不会有事吧?”
“是八风营!”谢子枫沉声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茯有些惶急,又有些亢奋,他抓着谢子枫就往外走,“老夫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而送上门了!孩儿们,带上你们的剑,背上你们的弓,跟老夫下山杀官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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