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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起来时,谢子枫只觉浑身沉重。初时以为是昨夜醉酒的缘故,待挣扎起身才发现原来秋决明毫无形象地压在自己身上。他哑然而笑,轻轻地起身推开窗子。一阵轻风裹挟着细雨而来,驱走了他脸上最后一丝睡意。从二楼向外望去,整个郓城都笼罩在细雨之中,一切颜色都被水冲化了似的,仿佛顾恺之笔下的墨笔画儿。他在小小的谢家镇哪里见过如此景致,不由感到心旷神怡。脸稍微有些湿了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坐到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地啜着。
今日是大业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是他来东平郡的第七天。回想着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他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七天来,他结识了秋决明、王冉这样的新朋友,也送走了李玥这样的老朋友。他见证了漕帮、茯苓庄的重生,也目睹了舅舅和骆寒的逝去。这就是江湖,瞬息万变,危机四伏。但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了,此时若是让他重新回到谢家镇,做一个小书生,他一定会说“不”的。
无意识地摩挲着沐时的腰牌,他慢慢地、仔细地思索着下一步的局势。此时此刻,没有王慕秋指点,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去思考、去决断。这种感觉虽然很奇妙,但是对他来说已不算太陌生。毕竟,无论是在濮阳平息哗变还是在雷泽促成盟约时,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小爷我居然也这么厉害了?”谢子枫嗤笑道,“噢呀,你不过侥幸做成了两件事,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了?谨言慎行,可是张夫子的教诲啊!”
“谨言慎行?这是哪位大家说的,真是言简意赅呀!”秋决明早已被他惊醒,只不过一直在假寐,此时忍不住出声问道。
谢子枫挠头道:“这话说得很好么?是我的启蒙老师张玄素张夫子了,我看他除了戒尺用得好,吃饭吃得好之外,没有什么长处,不算什么大家。”
秋决明睁大眼睛叫道:“张玄素还不是大家?小枫枫,你眼中的大家是不是只有孔夫子一人啊?你可知道,张玄素可是大儒王通的亲传弟子呀!当年他学成下山,不知有多少世家门阀要聘他当西席,但是他不为所动,反而消失了好几年,原来是给你小子当启蒙老师去了。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听到自家外公的名字时,谢子枫已经有些吃惊了,待到秋决明说到张夫子当年拒绝各家延揽时,他更是心神一动。原来张夫子并不是无意间来荥阳的,而是专为自己而来。又想到王茯对自己说话,自家老爹也是外公的弟子,心下了然:“夫子一定是看在老爹和娘亲的面子上,才会教我这个捣蛋鬼的。”想起自己昔日自命不凡,不服管教的样子,不由老脸一红。
“张夫人是人,不是菜。”谢子枫轻咳一声,好奇道,“决明兄,你可知王通……老先生到底有几个弟子啊?”
“这都不知道?”秋决明像看一个白痴一样鄙夷了半天,直到谢子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才心满意足地说道,“大儒王通在河内开馆收徒,门人不计其数。不过真正登堂入室,得他老人家亲传的,只有三人。大弟子姓魏名徵,字玄成;二弟子姓房名乔,字玄龄;三弟子就是你的授业师父张玄素了。说起来,王通王夫子也算是你的亲戚呢。”
“岂止是亲戚,还是亲外公呢。”谢子枫边听边点头,心里却想道,“我家老爹字玄宾,应该也是外公的徒儿。决明兄为何对他只字不提呢?”
秋决明并不知道王茯对谢子枫说过的话,一时没有把王通和他联系起来,自顾自地说道:“可惜他最得意的小弟子屡屡顶撞他,后来更是私自离馆不知所踪。不过说来奇怪,他老人家到死都没有把这个不肖徒儿革除门墙,真是匪夷所思。”
谢子枫心里一乐,心道:“那是自然,都成一家人了。”嘴上说道:“决明兄,你说的那个不肖弟子,正是家父。”
秋决明闻言一滞,忽然叫道:“原来是你爹就是谢昌啊!哎呀哎呀,在下一直对他能拐走恩师的女儿这种能力深感佩服,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失敬,失敬!”
“比不上你那小气的爹,帮自己儿子跑路,连一分钱都不给。”
两人斗了一会嘴,一齐朗声大笑。秋决明笑道:“小枫枫啊,自从在下认识你一来,从没见过你像今天这样惫懒。平时你在你那些师妹表妹面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都到哪儿去了?”谢子枫苦笑道:“正因为她们都不在,小弟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却是用秋决明昨日的曲词来回应。
两人神色轻松,原因却不尽相同。对谢子枫来说,漕船劫案水落石出,又得到了更多关于朱雀的信息,王慕秋主动要留下来帮王家,李怡也已经和李靖汇合。目前看来,只需说服墨门出手帮助,东平一行便可顺利结束。他的轻松是发自内心的。对秋决明而言,消除了心中的嫉妒,找到了墨门前进的方向,但是却要重新回去,甚至有可能要接下钜子的重担。此时的他,不由想到相隔不远的绣楼上的那位抚琴姑娘,心里却是三分纠葛,七分坦然。
男女间的感情便是这般奇怪。秋决明是喜欢周寥寥的,不单单是醉春楼的姑娘们,就连自家老爹都知道。但是周寥寥却若即若离,总与他保持着距离。他原以为姑娘是因为王慕秋和千门外宗的身份而对他敬而远之,但是通过昨夜的话,他知道姑娘心中是有他的。当周寥寥逼着自己提出要求时,他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紧张和期待。然而他却退缩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一抹紧张中隐藏着一些……哀伤。这些话若是昨夜借着酒醉,说不定就一股脑儿告诉谢子枫了。然而此时两人都清清醒醒,他就只能把它压进心底。
更何况,对谢子枫这样的人说这些情事,无异于对牛弹琴。
笑了一阵,两人都感觉有些饿了,携手下楼用饭。谢子枫习惯性地问道:“我们是先去找大小姐还是先去墨门啊,小秋秋?”恍然发现王慕秋已经不在身边了,讪笑道:“决明兄不要见怪,一时不习惯罢了。”
秋决明不以为意,肃声道:“李怡姑娘与她父亲在一起,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跟在下回师门,想法子说服那些老家伙革除陈规,出手帮忙。洛水异变的事情,恐怕要比三十年前的那场劫难更为凶险。”
谢子枫惊问道:“决明兄可是知道什么?”
秋决明摇头道:“三十年前颖水之战,在下略有耳闻。因为灵气丰沛,引得四方妖兽齐聚颖水,整个汝阴郡深受其害,十室不存其一,至今仍未能完全恢复。那些妖兽仿佛杀不完一样,中州各宗各派的弟子死伤殆尽,也未能将它们完全剪除。当时他们也向我们齐墨总部求援,但是老头子们却墨守陈规,犹豫不决。妖兽无穷无尽,人力却有尽时。眼看局势就要崩坏,灵气忽然恢复正常。那些妖兽没了灵气滋养,不是遁走,就是被修道者捉了。这才平息了颖水之变。”
这些事情,谢子枫是头一次听说,不由问道:“照这么说来,颖水之变能够平息,并不完全是因为修道者们的功绩了?”
秋决明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忧色,“这一点在下至今也没有想通。灵气忽然异变,又忽然正常,这绝非人力可以做到。试问天地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操纵方圆几百里地之内的灵气呢?”
谢子枫怔怔说道:“这恐怕只是巧合吧?反正史书里没有提到过有这种厉害的东西。”
“史书?不过是庙堂争斗的工具罢了。”秋决明对此嗤之以鼻,“你在史书里读到过厌火、祸斗、重明鸟么?”
谢子枫摇摇头,自从他机缘巧合迈入修道者的江湖之后,遇到的事物都是他以前绝计不会相信的,什么上古凶兽,什么五行术法,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拿着经史子集咿咿呀呀的书呆子了。但是十几年的思维,还是促使他问道:“难道天地间真有什么东西可以随意调度灵气?”
秋决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谁知道呢?不过你不要太担心了,此次洛水异变,有儒门和我们齐墨的襄助,定然无虞。”
谢子枫勉强笑笑,却听客栈角落里响起一个讥讽的声音:“好大的口气,是不是天下就没有你们儒墨二显宗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秋决明是个怪脾气,闻言哈哈笑道:“在下可没有这么说过。我们两家合力的话,勉强能解决点小事。不过某些隐宗明明实力超群,却只会争强好胜,翻云覆雨,视天下百姓如草芥。这么比起来,还是我们两家更实在一些!”
只听“噌噌”两声,角落里那两人抽出长剑,之前那个人怒道:“你们这些墨门的老古董,也好意思说我们鬼谷隐宗?接招吧!”说着,手挽一个剑花,与另外一人一齐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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