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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冰湖,那龙涟姑娘一听说我双目失明,当下不可置信,好半晌她喃喃自语,竟是一头埋于我臂弯,不住道,“皇兄,我对不起你,都怪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她连声悔责,泣涕不已,而此刻我虽然完全不明所以,但耳闻这女孩儿如此哀绝,一时间亦不免伤怀,就连澄清辩驳的话也好似说不出口。半刻间风雪止住了,而龙涟却一直在哭,良久良久,她颤抖着触及我面颊,抚上我眉梢,“皇兄,你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今时的确是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过几天会好的。
当然,我可不是她什么皇兄,这山村野地,人迹罕至,由着她胡乱称呼称呼也就算了,可一旦在那人多处,若这小女孩还不知陈词利害,信口开河,那岂非要惹来天大误解?
一时心乱,我忙又辩解,奈何龙涟根本不听我言语,她紧紧偎在我身侧,却叫我僵立于这冰湖岸许久辰光,直至半晌后,尚好有凌水先生尴尬出言,讪讪却道,“龙衍公子,你看,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先下山去?”
一语出,我忙接口答话,“对对对,我们是该先下山去,还有,龙涟姑娘,这山中荒凉,你若是一个人迷路了,不妨先与在下回去,过几日待天放晴了,我一定送你回家,可好?”
我问龙涟,不想这女孩儿不答片语,不过庆幸的是,此刻她总算不再粘在我身侧,只可惜我看不到她是何表情,也不知她是何态度,只突然间闻听流水之声,等等,这流水从何而来,而随着流水潺潺,足下冰雪似乎也尽皆化去,这,这女孩儿到底何方神圣?
疑云重重,几多难解,想我多年来久居深山,从未见过几个陌生人,实未料今天竟格外多事,这眼睛方才看不见,不仅来了一位小白新交,甚至还离奇出现了这么一位妹妹龙涟。
糊里糊涂下得山去,一整天这龙涟姑娘都随我身侧,她待我完全不似陌生人,甚至在对待凌水锦鲤时,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尊贵傲慢,而那锦鲤想必好脾气,一天来不论姑娘家是何等颐指气使,他至多是气结说不出话,却从不曾有过什么冲撞怠慢。
推门踏入我所居陋室,龙涟好一阵大惊小怪,大约是见到寒舍徒四壁,这身份尊贵女孩儿讶异过后,竟又止不住呜咽落泪,此刻她一把拉过我手,却问道,“皇兄,你可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你还记不记得碧泱宫?你来摸摸这个,这是你当年送与我的青琅戒,你摸摸看,所有的裂纹都消失了,就是凭这青琅引路,我才找到你……”
她屡屡强调我将前事都忘了,可我心中郁卒,想来自小到大,我不过才二十年华,怎的就能将许多事都忘了?
更有难堪处,这龙涟姑娘对我端的是亲昵非常,此刻她毫不避讳有外人当场,却急急将那青琅戒置于我掌心,甚至不待我感受青琅温润之感,她竟又来与我十指交扣,紧紧相握,这,这也未免太过不妥了。
男女有别,且莫道我与她素昧平生,就算她真的是我亲妹妹,也不该有此举动,而此刻龙涟显然不以为意,倒是那一旁锦鲤几次出言打岔,一时间凌水先生故作咳嗽,实叫我尴尬忙乱,当下只知急急起身道,“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在下不过一介山野村民,哪会有这等美玉赠你?”
奈何百般辩解俱无用,一整天来龙涟就是赖在我身侧,她一时哭,好似悲伤入骨,一时又笑,不住喃喃自语,她说什么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人知我身在东海之外,还说什么只有借助青琅戒才能穿过隔海灵场,许多许多言语,无一能叫人明白。
而我满腹狐疑,只当这女孩儿一个人在山中走失,受惊后胡言乱语,我试着问她身份来历,何方人氏,奈何她避而不答,却将面颊紧紧贴于我胸膛,一直絮语道,“皇兄,你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半天白费唇舌,直至日暮我也没能从龙涟口中问出个所以然,而她坚持说我是她兄长,还给我讲了许多许多她所谓的我们年幼往事,她说曾几何时,这世上我最最宠爱的就是她,甚至她还告诉我,从今往后,她要一辈子都伴在我身旁。
这可真有些荒唐了。
按说今日,本来锦鲤一人到访,我还能整理出小白旧居供他下榻,可是谁料想,此时又离奇出现了这么一位龙涟姑娘,虽说我这山居里,卧房床榻不缺,可是这天寒地冻,御寒被卧却是真没有,如此说来,今夜总不会要委屈那凌水先生与我同榻而眠吧?
女儿家身娇体贵,总该先安顿好,而等到龙涟总算不粘在我身侧,离去休寝时,我真真是长舒了一口气,自顾自叹道,“哎呀,莫不这还真是位公主,怎的如此难缠?”
一语出,凌水先生并未答话,而我目盲不能视,一时也不知他到底在不在身侧,半刻后,我想着时辰不早,也该早早整理床铺,可谁料想这一时,我方是躬身触及卧榻,那锦鲤竟忽而一把按住我手,他张口有些支吾,最后竟凑近我耳旁压低声音道,“龙衍公子,你可知今晨后山,我本是在冰面上见到……,我想我真的没有眼花,那该是传说中的龙,对角五爪,通体银白……”
锦鲤言语迟疑,语气中颇带些不可思议的味道,而我闻之一惊,哦?难道真龙一说并非子虚乌有,还真的存在不成?
此刻我有心仔细问询,不曾想锦鲤接口往下,竟更是神秘兮兮道,“龙衍公子,你妹妹,就是那位自称你妹妹的姑娘,自她一出现后,白龙就不见了。”
真的还是假的?!不会是在做梦吧。
神鬼异兽,命定传说,我从来不相信,可是今天遇上这等异事,我竟不不由心下无底,一时间只点点头答那锦鲤道,“凌水先生,今天这件事的确有些蹊跷,不过那姑娘家倒不像有什么恶意,也许她在山中迷路吓坏了,这才所言古怪,要不等明天,我们再去仔细问她来历,你看可好?”
当晚歇下,对于自己身为主人,却寻不出一处像样的卧房留宿佳一事,我颇感惭愧,不过尚好那凌水先生丝毫不以为意,当晚他非但未恼,甚至还十分殷勤替我收拾床铺,他口口声声道我眼睛不方便,又说自己是受小白之托前来照看于我,那自然就该好好照看于我,甚至到最后,就连我解衣入眠,他也要近前相帮,哎,这家伙热情过度,莫不真将我当个万事不能自理的瞎子了?
一晚上与他人同榻而眠,我颇有些不自在,而我原本想向这凌水先生打听打听小白近况,却未料话未出口,他倒先来讪讪问我道,“我听说龙衍公子与白暨先生年少相交,感情深厚,想来白暨先生文采飞扬,见识卓尔,那是不是你们年少时,经常会有同榻抵足,夜谈春秋啊?”
这话倒问得没错,年少时我与小白的确喜欢高谈阔论,时常会有秉烛夜谈,不过自三年前螭烺老师离开后,小白就再也不肯与我同榻,至多是每年元朔我眼睛不济时,他会留下陪我,不过这家伙一直都会在榻旁唉声叹气,说什么我这病恙若是治不好会怎么怎么,又说什么我不能一辈子呆在山上,要不然又会怎么怎么,反正啊,什么我不爱听,他就专门拣来说与我听。
一念起小白,我不由就想起他下山那天曾立下宏愿,他说此去若不能为良相,那也要为良医,若是治国平天下不成,那再不济,他也要为我寻个能治眼睛的医者,呵呵,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怎样了?
心头思绪,我一答锦鲤后忙问道,“凌水先生,不知这些天来,小白在山下好不好,你说他有急事缠身不能回碧泱山,不知那会是什么事?”
我问了许多问题,奈何这锦鲤对小白近况似乎也不怎么了解,反倒是不知觉间我与他谈起天下事,说到龙朝四分,门阀割据,几番交谈下来,嗯,不怪小白在信函中曾夸过这凌水锦鲤年少才俊,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是见识独到,不愧为名门之后。
一宿畅谈,我笑问锦鲤天下势,不知他以为现今龙朝下,可会有谁能够举大旗取而替之,不想这一点上,锦鲤与白暨倒是观点一致,原来这凌水先生也相信“真龙遗脉,天下大统”这等坊间传闻,甚至他还神秘兮兮告诉我说皇家大内藏有真龙滴血,据说有谁能与之血脉契合,则必定会一统江山。
真是越说越玄乎了,不过锦鲤显然知之不少,他说起这秘闻来煞有其事,甚至连那一滴真龙血是何颜色,他都能说的神乎其神,而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正是睡意袭来时,只想快快入眠,无奈何这一时凌水先生兴致极高,他完全不似方才拘谨,竟是一翻身凑近我道,“据说那龙血竟然是青色的,甚至还有人说……”
哎,说什么随他们说吧。
大约察觉我对这等话题无甚兴趣,锦鲤并未接口再续,只是这一刻,他与我挨的极近,隔着薄被我与他肢体相抵,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注视于我面上的两道灼灼目光,咦,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古怪,我真真是好生不自在。
一时间,我索性将被子蒙于面上,背过身去装作入眠,而那锦鲤好似看了我许久,最后竟莫名其妙絮叨道,“龙衍公子,其实今天那位姑娘若单论容貌,与你还真有几分相像,她口口声声唤你皇兄,皇兄,青龙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