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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宇新的目光寸寸成灰。手里的食盒很烫,可他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些不过是皮肉之苦,完全不足以与此时此刻他心底里的惊涛骇浪相比。
“就吃一点。”他温声细语地说,跟哄着孩子似的。
何可人自顾自画着画,一脸地嫌弃,“我都说过要等二哥过来了。”
“他有事出远门了。一时半会过不来。”
“我不饿。可以慢慢等的。”
她根本是油盐不进,无论他是威逼抑或利诱,都无动于衷,执意要见到迟宇轩才肯吃饭。她好像忘了所有的事情,又变成了那个在何家大宅里又单纯又固执的何可人。她所记得的锁在意的唯一的事情,便是迟宇轩。
他一点办法都没。她不肯吃,只能给她打营养针,他也吃不下,索性就这么陪着她“绝食”。既然无能为力,他也做不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独自受罪,干脆就陪着她一起。
郑医生也急了,怕这么下去,肾脏会出现排斥反应。
elijah及时抵达,在与郑医生就何可人的身体状况进行了简单沟通后,他考虑搭到何可人的身体状况已经容不得继续拖下去,提议进行催眠——彻底抹去迟宇轩的存在。
对于elijah的这个提议,他不得不选择接受。事实上那段时间,何可人的身体已经开始恶化,稍有不慎,就会跌入绝境。
后来迟宇新也想过,若是他能预料得到,何可人在被催眠之后会性情大变,且他和她好不容易拉近得距离变得更远了,他还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每一次,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没有勇气承受任何可能失去她的结果。
只要活着,就好。
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改变,可以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
何可人彻彻底底的忘了迟宇轩,而那些关于迟宇新的,本就模糊的记忆,也一并遗失了。
她醒来的那日,迟宇新去看她,她一脸冷漠与疏离,甚至在他靠近时微微躲了躲。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被子的一角,警惕望着他。
被她用手臂遮挡的素描本上,是一张男人的脸。
自然,是顾锦言。
“我这几天得出差一趟。护工和郑医生会来看你。”他站在床边,看着那张隐约露出来的素描,眼睛被刺得疼。
何可人点头,“好。”
她没看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手臂搭在那来不及收起的素描本上。
那一刻,他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顾锦言么?
他的眼底是一片汪洋,看不到尽头,足够深沉足够藏起那些翻涌着的强烈情绪。
那些年,何可人在顾锦言身边的笑颜,从未向他展露过。一次都没有。
那么,后悔吗?这么多年,耗尽所有的心思,为的不过是护住她的安然无恙,而她的心底里自始至终念着的都是顾锦言。后悔过吗?
周季尧不止一次的问过他。
不后悔,每一次,他都能够坦然地如此回答。
此刻,巴黎的中午。阳光很好,温暖地照着大地。房间里的窗帘拉着,阳光透过丝绒质地的窗帘照进来,一室温暖。
解除催眠找回记忆的何可人,慢慢地哭出声来。
迟宇新推门而入,一步步走过来,在她身边半跪着,用手指替她揩去她眼角的泪。何可人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杏眼之中是他的面容。她扑进他的怀里,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那哭声,像是一只小兽一样。
迟宇新伸出手,慢慢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的,跟哄着孩子似的。今时今日,她还能在他怀里这么哭着,这其中他究竟做出了多少牺牲究竟付出了多少——这种事,他永远不会同她说。
活下去。
这是他对她的执念。只要一直活下去的话,总会遇到好的事情的。只要一直活着的话,他总能够替她建造起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何可人哭得累了,终于闷在他的怀里沉默了下去。她慢慢地蜷了蜷自己的手,就是这一只手中,迟宇轩的手渐渐没了温度。那寒意往她的骨髓里钻,与愧疚一起,啃食着她的心。
耳边,迟宇新心脏的跳动很规律,一声一声,无限绵长。
那些纷繁的记忆,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害死了迟宇轩。
若是没有他,迟宇轩便不会死。
这想法,苦苦折磨着她。
迟宇新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背上。温暖的触感。
他低下头,逼迫她迎上自己的视线,“他将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你,不是为了让你躲避半疯半傻过活的。既然心有愧疚的话,就好好活着。”
“三哥……”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你好好想想,百年之后,你在九泉之下,要如何面对他。告诉他,你因为心怀愧疚所以白费了唯一活命的机会?”迟宇新的声音严肃得让人心里发紧。
何可人埋首在他的怀里,眼睛睁得很大。很多很多,错综复杂的情绪,纷繁的记忆,压得她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记忆中,迟家二哥总是嬉笑着的脸,清晰得好像就在昨日。
那一日,未曾记起真相的她,曾经在迟宇轩的墓碑前说,“可我现在还活下去。不管这条路有多艰辛,不管这世界如何看我,不管,我有多么地……肮脏,我都还,想要活下去……”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红了,眼眶发热,眼泪却流不出来。
想活下去……
到现在,并不只是因为害怕死亡。还因为,她想留在他身边,她贪恋他所能给的安全感和依靠。
周延总是夸赞她坚强。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她怯弱的要死。可是,因为他在她身边。所以她可以不畏惧。
她的手紧紧的搂着迟宇新的腰际。
留存于这双手中的一切,都如此珍贵。
幸福,便在这其中。
“我在你公司楼下。中午一起吃午饭吧。”沈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积极乐观,“可别说没时间,我都等在这了。”
顾锦言笑了笑,“好。我马上下来。”
他拿了西装外套,同秘书交代了一下,便出去了。刚走出公司,便看见沈君从那辆银灰色的suv里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顾锦言走过去,在副驾驶上坐下来。
“我想吃点辣的,你觉得怎么样?”沈君从cd盒里掏出一张cd塞进去,侧过头看见顾锦言的脸时,目光蓦地沉下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顾锦言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纵欲过度的。”沈君看着他,一时没移开目光,“最近又睡不着了吗?”17raz。
“没什么事。”顾锦言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最近有些忙。估计是没休息好。”
沈君向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鬼信!你这命可是我捡回来的。你再难过悲伤,也由不得你作践自个。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憔悴成什么样了。”
沈君因为着急,语气也不友好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调转了车头,将车子开得飞快。
顾锦言依旧笑得温文,“确实是太忙了。”
“我可不管。我们先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然后再去吃饭。”
当初,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是沈君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几次三番将他救了回来。她脾气躁,又犟,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顾锦言索性也不再反驳。
检查结果倒是没什么,主要也就是精神压力过大,睡眠不足,加之贫血。在沈君的要求下,医生开了一堆中药,看得顾锦言一脸地无奈。8
他需要的,并不是这些。
宇成声里全。那在心尖上日日煎熬着的现实,才是根源。
那些苦楚熬出来,怕是要比这中药还要苦上千百倍。
沈君自然也懂,可那些,她无能为力。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在国外念书的那会,她是同周季尧闹翻后才去的。那时候她整日跟行尸走肉似的,脸上笑着,心底里却是一潭死水。
直到遇见顾锦言。
同类相吸,更准确的是,同病相怜。她将除学业之外的时间都用在了顾锦言身上,与其说是关心他,倒不如说,这样的时候,她感到了被需要,感到自己是真切的活在这个人世间的。
所以,并不只是她向顾锦言伸出了援手,更多的是,她对顾锦言的照顾成了支撑自己走下去力量。
沈君和顾锦言一起去了何可人那间水上餐厅。包间里,两个人坐在临窗的位子,湖面上有风吹进来,凉风习习。屋子里在放着歌,很低很低。男中音在唱着,“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总好于那日没有遇过某某。”
两个人静静听着这歌,一时相顾无言。
“我……发小,收到请柬了。”沈君打破了沉默,她斟酌了一下,最后给周季尧定以“发小”的身份。
这请柬,自然是指何可人与迟宇新的。
顾锦言喝了一口凉白开,“嗯。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他转过脸,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她现在过得很好。更何况,对方是守了她十年的人。我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沈君这些日子对迟宇新与何可人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对于何可人的选择,无可厚非。只是,她依旧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难道就因为没有那么强大,就不配被爱不配去爱吗?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给不了答案,也没有人给得了答案。
“嗯。你……不要太执着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路还很长呢。”沈君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安慰的意思。
顾锦言看着她小心翼翼斟酌着语句的模样,却笑起来,“是啊,以后的路还很长呢。”
这一生,不过才过去了一小半。
这之后,等着自己的,还有漫长的时光。
可是,我再也不会遇见你。
再也不会有人同你一样,走进我的心底里。
那已经龟裂的心田之上,除了你的爱,不会再有其他甘霖。
何光耀在家这些日子,除了吃止痛药,停止了一切治疗。家里的房产都改成了李云沁与何昕言的名字。他甚至已将身后事都交代了。
这些日子,何家一直笼罩在阴云密布之中。
何昕言的眼睛总是红红的。
顾锦言早上洗过澡,便待在书房里看书。沈君从医院开的药,都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压根没拿回来。
说是看书,其实压根也看不进去。他的精力越来越差,晚上没办法入睡,只能依靠助眠的药物。
帮佣在洗衣服时,从顾锦言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便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何光耀见着了,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他隐约看到顾锦言的名字。一时有些疑惑,便将那张纸铺平了,看着上面的字。
只是,只一眼,他便怔在了那里。
血液好像在倒流似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来。
“我推你去园子里走走吧。”李云沁走过来,柔声细语地说。她穿着一件改良式旗袍,走路的模样,都妖娆而风情。
何光耀没应声,目光直直地盯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李云沁一脸不解,走上前来,微微俯身,“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话音刚落下,何光耀已经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
又快又准。空气响起清脆的两声。
李云沁被打得有些懵了,红了眼,再看向何光耀,才发现,他的脸已经近乎扭曲,眼睛里的杀气吓得她连连后退了两步。
何光耀将手中的体检单扔向李云沁。李云沁颤抖着接住,然后再看见内容时,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听我解释……”
“你骗了我三十年!李云沁,你真是了不起啊!”何光耀颤颤巍巍从轮椅上站起来,拽住李云沁的头发,巴掌打向她的脸。
何昕言原本睡眼惺忪的下楼,见着这一幕,呆在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跌跌撞撞冲下去,半途掉了一只拖鞋,她也顾不得,跑过去,拦在何光耀与李云之间,“爸!你这是做什么呀?”
话音落下,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她不想要这个家分崩离析,从此家不是家,亲人不是亲人。
何光耀的动作停了片刻,随后拨拉着何昕言,将她往边上推,“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你到边上去。”
“爸!我求求你,不要这个样子……”她站在中间,不肯让,死死拽着何光耀的手。
那一刻,何光耀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儿。
他与尹芬离婚后,他没见她笑过,也没再见她哭过。
迟宇新那一句“人间失格”又在他的耳边反复响起。浪潮一样,一波一波涌上来。丧失为人的资格。
何光耀冷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听得人心里发怵。
“李云沁啊李云沁,你真是了不起……”
他爱过李云沁,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即便是抛弃了何可人,遭受着良心上的谴责,他也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正因为爱着,所以这一刻,这打击,对他近乎是致命的。
现世报吗?
他想起何可人当时冰冷决绝的脸,抑制不住的笑着。那笑声,悲戚而惊怖。
何昕言怔怔看着父亲失态的模样,一脸不解。她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睛,又看看父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帮佣从洗衣室出来,见着这一幕,又看着何昕言向自己使眼色,便默不作声去了三楼。
帮佣敲了两声门,也没管里面的顾锦言听见了没,就推门进去了。顾锦言听见声音缓缓地从抬起头,栗色眸子看着她。
“夫人和先生吵起来了。小姐在劝。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顾锦言有些发愣,仔细听,依稀能够听见楼下何光耀的冷笑声。他迅速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走在楼梯上,他看着何昕言泪流满面挡在两个人中间,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何光耀一看见他,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他心底里一丝感觉也无,他走过去,挡在何光耀的面前,示意何昕言躲开,何昕言却不肯走。
何光耀一巴掌打向顾锦言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哪个践人的野种!”
“爸!”何昕言的泪掉的更急了。
李云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何可人哭得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迟宇新和elijah坐在外面,他靠窗站着,嘴里衔着烟。
elijah翻了翻病历,“当时主要是她过于内疚,认为是自己害了迟宇轩。更何况,对方就那么死在她面前。现在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年,她多少也能够思考了。”
迟宇新走过来,将烟蒂掐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只低低“嗯”了一声。满腹心事的模样,
elijah看着他,笑起来,“这是为情所困了?”
“没有。”迟宇新的语调很平。
对方却全当没听见这一句,又说道,“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你信哪个?”他也不等迟宇新回答,自顾自地说了答案,“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回答。不过,我一直认为,一见钟情是一个华丽的开端,可是否长久则需要另当别论。日久生情,则是一场对手戏,双方势均力敌,在时间和日常中累积岁月,累积情感,日日夜夜重复着,在波澜不惊之中融入彼此的生命。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甘愿和习惯。”
迟宇新又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指间,苦笑,“你这算是安慰吗?”
“不。善意的提醒罢了。”
甘愿和习惯么?
近十年的时光过去了,她呢,习惯了吗?
迟宇新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微微眯起眼睛,“我原先以为自己可以甘之如饴。可惜,人终究还是贪婪的。”
“既然付出,自然会期待回报。付出的越多,期望值就越大。感情也不例外。”elijah看着他的脸,一时也感慨万千,“什么都不计较,默默守护对方,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容易吧?”
“是啊……”迟宇新的面容竟慢慢柔和起来,稍稍拉长了语调,低声慨叹着。
迟宇新站了一会,又进了里屋。
何可人睡得很沉,大约是太累了的缘故,他在她身边侧身躺下,用手支着自己上半身,凝视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还是有些肉肉的,五官和脸型却都是艳丽至极。很久很久之前周季尧提起她,总说像这样长相的女子,得盛气凌人才行,可她偏偏却是温文安静的模样,穿最简单的衣裳,素颜黑发。
这么些年,倒是变了些,偶尔指点河山的霸气模样,也能叫他失了神。
当年那个声音低低的,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喊他“三哥”的小女孩,也慢慢褪去了稚气,一日一日,变得妩媚动人起来。
他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爱情,有时候是一种甘愿和习惯。
于他,是甘愿。甘愿为她倾尽一切。
也愿你,会习惯了在我身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何家的宅子里,伴随着“啪”地清脆响声,顾锦言脸上落下了五个指印,火辣辣地疼。他却不以为意,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抓着何昕言的肩膀,“去我房里。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有一个牛皮信封。你拿过来。别打开。”
见何昕言愣着没动,他又加了一句,“快去。”‘
待何昕言小跑着上了楼,他才淡淡开口,“我不是野种。我父亲是顾子健,明媒正娶的我母亲。我姓顾,不姓何。何谈野种一说?”
何光耀脸上已是青筋暴起,那一口牙几乎被咬碎,颤抖着举起手,指着顾锦言,“你……你……”
顾锦言也不管他,接着说道,“我妈是做错了。但这与我父亲无关,请别累及他人。更何况,你算是我母亲和我父亲这段婚姻中的第三者吧?你并没有立场指责他。”
“锦言,别说了……”李云沁在背后低低的哀求。
“还有你,你知道你这个谎言毁了多少人吗?”顾锦言转过脸,看着身后泪水涟涟的母亲,“你一直觉得那些因为你的谎言被毁掉的,都是可以随便牺牲的人,是吧?用那些人的人生换来自己的荣华富贵,很值得,是吧?”
说到这的时候,何昕言握着那牛皮纸信封跑过来。顾锦言接过那信封,声音稍稍温柔了些,“去回房间。”
何昕言站着没动。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房间。我有事要说。回去。”
何昕言咬了咬嘴唇,然后慢慢退了出去。等何昕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顾锦言才从那信封中抽出一沓照片,扔到一边的桌子上。
那些不堪的照片,摆在桌子上。
李云沁看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她按着自己的心口,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锦言。
就连何光耀见了,都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干的……”李云沁捂着自己的嘴,好半天,才说出这话来,句尾,她的声音因为发抖几乎听不清。
“这重要吗?”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连声音,都冰凉冰凉的,“用这个,作为你这三十年所享受的荣华富贵的代价,怎么样,还值得吧?”
李云沁的身子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一直颤抖着。她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手扶着椅子,才支撑住了自己。
眼前的,她的儿子,得是有多么痛恨她,才会这么做这么说?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只是每一个字,都跟锐利的剑似的,直直地刺进她的心底里。
她从没曾想过,会使得他进入这种境地之中呀……
顾锦言静静看着眼前的母亲,很多事情,走马灯似的在自己眼前掠过去。何可人蹲在宅子外瘦瘦小小的身影,她的笑容,她在机场毫无顾忌痛哭的模样,还有姜瑜那一句“当年何可人在我床上时你在哪里”。这是他最深的,再也逃不出的梦魇。
她说,陪我堕入这地狱,如何?
可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跌进了地狱,到如今,都爬不出来。
而此刻,何光耀凝视着那些个照片,指尖也一直在颤抖着。他所能想到的,会做这些事的人,只有尹芬。
这么想着,便只觉得脊背发凉。
“何叔。您手里的房产,我全部转到了昕言的户头下。还有一部分现金,也全部打到了您的私人账户上。”顾锦言平静开口,“我今天就会搬出何家。至于你们的事情,此后,也与我无关了。”
他说完这话,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收起来,然后,转身走开。
李云沁终究一点力气都没了,慢慢地蹲下来,哭出声来。
她的哭声跟哀嚎一样,几乎要呕出自己所有的灵魂。
顾锦言当天下午便搬出去了。他所有的行李不过是回国时的那个行李箱。很多事情,不过是身外之物。
他走的时候,何昕言冲出来,死死地抱住他,不肯让他离开。
“乖……哥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不再见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何昕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你不要走啊……妈哭了一天了。爸今天中午也发火,将家里东西都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顾锦言轻轻抱了抱她,“昕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做个善良的人。不要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别人。知道吗?”
“怎么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话。事实上,自己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他怯懦无用到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顾锦言到底还是走了。何昕言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眼前,这个家像是巨大的兽一样立在那里,她甚至不敢迈进去。
她就一直这么怔怔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光耀过来,喊她,“昕言……”
“爸爸。”她的声音怯怯地,显然是上午被吓到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何光耀的面目稍稍柔软了些,“把你那小车开过来。送爸爸去个地方。”
何昕言也没多问,点了点头,便去开车。何光耀原本高大的身形这会瘦的只剩皮包骨,坐在她的甲壳虫里,倒也没以前那么突兀了。
这么想着,她的眼睛又发酸了。
车子开到离家很近的一家咖啡馆。何光耀让何昕言在车子里等着,便下了车。
尹芬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见到何光耀的时候,她有些发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远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每见他一次,他便老一次。
何光耀点了一杯黑咖啡,也不喝。
这时候,咖啡馆的人很少,这地方又是死角。何光耀扶着面前的杯子,“我不是个好人。放弃你,放弃可人,这是我的错。即便你怪罪于李云沁,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毁了一个孩子,太过了……”
尹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绷紧了脸,目光瞬间暗下去,紧紧盯着何光耀,“我怎么做,那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
何光耀看着她,低低叹气,“我也没资格说你。”停了停,才说,“我死后准备海葬。就把我的骨灰洒在海边那套别墅边。那套别墅,我已经在遗嘱中交代在我死后转交给你。你也遵守诺言吧。”
生不能同寝,死便要同穴而眠。
这已是她唯一能有所期待的了。
尹芬盯着他看,好半天,才低了头,“光耀。”她的表情有些挣扎,如此谈论身后事,她多少还有些忌讳,“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
“我不配。”何光耀低低开口,“如果你愿意,可以同我一起葬在那片海域。你若不愿意,百年之后,也可入土为安。”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爱到迷失了自己。
尹芬盯着他看,想要牢牢记住他的面容,“我会陪你。”
她没有犹豫,异常坚定。
就如同当年,她知道他心中没有自己,也坚持要嫁给她时一样。坚定,决绝,不留退路。
从那时起,她就已经疯魔了。
何光耀的目光有些失了焦,“随你吧。”
看见她,就如同看见自己的罪孽。
葬在一起?那即便是死后做了鬼,她也会如影随形地在他身边,提醒他,他曾经犯下的深重罪孽吧?
人间失格。
何光耀当天晚上没有吃饭,回到家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李云沁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只要一想到顾锦言那些照片,她就浑身发抖。
何昕言看着母亲握着筷子,许久未动,最后将筷子放在了碗边,低声轻劝,“妈。多少吃一点吧。”16649019
李云沁哪里还有胃口,她摇了摇头,缓缓起身,卧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夕之间,她像是老了十岁。
迟宇新接到何光耀的电话时,他正同何可人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他握着电话,走到一边,“什么事?”
电话里传来的何光耀的声音比往常更加沧桑,他说,“我想见见可人。”
“恐怕不行。”虽是如此说,他的态度确实强硬的。
何光耀沉默了片刻,“以后,可人就拜托你了。”
迟宇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说出的话,却依旧刻薄,“二十年前,你就彻底放弃她了。何必又来多此一举?”
“我知道了。谢谢了。”何光耀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说了这话,便主动挂了电话。
迟宇新握着手机,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到如今,何光耀所想要的,其实也不过是原谅与救赎。可是,他连一分同情与怜惜也没有。但,何可人呢?
正想着,何可人已经走过来了,她从知道那些事情后,温和了许多。但是,态度总是不冷不热,也不怎么说话。
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她的皮肤很白,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可人,何光耀,可能快不行了。他想见你。”
她原本就很白的脸这会更是煞白煞白,然后缓缓摇头,态度坚定,“我不想见他。”
二十年不闻不问,到现在,才说想见她,这算什么?终于在死神到来前感到了愧疚,所以想要安慰自己的良心吗?
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曾出现。那么,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出现。
她拿过迟宇新手中的手机,翻着找出何光耀与尹芬的号码,拉进黑名单里,“不要再接他们的电话!”
“好。”他微微笑着。
何光耀是在之后那天过世的。他在晚饭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连寿衣都自己准备好在了床头柜上。随后他服用了大量安眠药,他与李云沁已经分居,所以等人第二天上午察觉到不对劲,破门而入后,人已经去了,连身子都僵硬了。
自何光耀发现顾锦言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的那天起,李云沁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这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倒是何昕言,哭得几乎断了气。
那天上午,她抱着电话给顾锦言打电话,连话都说不全,“爸爸……自……自杀了……哥,你回来吧……”
这会,何家连一个男人都没了。李云沁与何光耀的双亲已经走了,家里连个能够撑起场面的人都没。
顾锦言原想着拒绝,可何昕言那哭声不断地钻进耳里,落在心上,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想打电话知会何可人一声,毕竟,何可人也是他的女儿。他怕何可人错过日后会后悔,又怕她原本就不愿意来。一遇上与她有关的事情,他总是顾虑颇多。
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与尹明安通了电话,简单告知了告别仪式的时间以及在告别仪式后会去哪里海葬。
尹明安只说自己会转告何可人。
何光耀死后要求火花,在告别仪式的时候,尹芬也来了。顾锦言也没拦着,尹芬来得静悄悄地,看了一眼何光耀,又静悄悄地走了。安静的,倒不像是尹芬了。
何昕言原想着不让她进来的,顾锦言却拉住了她,低声劝慰,“好歹是何叔的前妻。一日夫妻百日恩。让她看一眼吧。”
何昕言也就依了她。
只是,何可人却没有出现在葬礼之中。
事实上,也没任何人觉得奇怪。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何可人也是何光耀的亲生女儿,也曾经是何家的掌上明珠。
二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被忽略了。
那十年的时间呢?
也太久太久了。
久到,足够她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依赖另一个人的保护与关心,足够她爱上另外一个人。
李云沁自始至终都跟失了魂魄似的,整个人木木的,也不说话。在告别仪式后,何昕言捧着紫檀木的骨灰盒,驱车前往那片海域。
路上,从何光耀过世到现在都未发一言的李云沁突然开口说,“等这事过去了。我们会宁江吧。”
何昕言与顾锦言都没说话。
李云沁看着这两人,默默流下泪来,“锦言,妈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说这些做什么。”顾锦言的声音异常平静,好像,那真的是再也不会在他心里掀起涟漪的事情。
不过,也仅仅只是好像而已。
顾锦言看着李云沁的眼泪越掉越急,从口袋里掏出格纹手帕,递过去。在掏手帕的时候,他触到口袋里放着另一块亚麻灰色手帕,那手帕上,还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字母g.h。
那是何可人亲手绣的。可因为是第一次,只简单绣了两个字母,且那绣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那一日,何可人将那块手帕递给他,看着顾锦言忍着笑的模样,嘟着嘴,“这可是纯手工刺绣的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何可人私人定制系列。”
他低头亲她的唇角,“可可爱心牌手帕。我得一辈子都带在身上。”
“带到老哦。”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就连阴霾的天气似乎都因为她这笑容变得晴好起来。
“必须的。”他发誓。
这手帕还在他的胸口,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可是,可可,我却已经将你弄丢了。
再也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