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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嫁给程远之,你比谁都清楚。”唐枝抿紧嘴唇,神情虽然如常,但是秋翎已经注意到她微颤的嗓音,以及有些发红的眼眶,连忙上前劝道:“老爷来了连一杯水也没喝,先去屋里歇一歇罢。”
“不歇!”唐书林挣开她道,指着唐枝说道:“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说着便要走,秋翎哪敢放他,连忙拦在身前道:“老爷别生气,小姐不是成心的——”
自从和离后,秋翎等人对唐枝的称呼便改成了出阁前的称呼。
“让他走!”忽然,唐枝打断她的话,眉宇挂着霜气,冷冷地道:“我错了。当年我嫁给程远之,你没有后悔,我就该知道。娘死了,你不思报仇,我与人和离,你仍想一走了之。如此只知逃避的懦弱之人,我羞于喊爹!”
“你——”
“秋翎,让他走!”唐枝说完,便背过身去,仿佛当真不在意了。
这时,杜芸的眼珠转了转,忽然抬手道:“哎哟,唐老爷,人家都叫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此时尴尬又愤怒的唐书林瞪过去道:“你跟我回去!”
杜芸“嘁”了一声,挥着袖子凉凉地道:“我为何要走?这座宅子都是我的,又有银子傍身,谁还跟你回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正是程家赔给唐家的四千两:“唐老爷,您踩的这块地界可是我的,要不您就交租费,要不您这就走,可好?”
唐书林险些没气晕过去,指着她道:“你休想!银子是唐枝的,你快还回去!”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杜芸掏了掏耳朵,手腕一翻,将银票收回怀里:“银子是我要来的,自然跟我姓!”
“胡说八道!明明是赔给唐枝的!”
“谁胡说了?没有我,这银子能要得回来?”杜芸挑眉冷笑一声,站起身道:“这座宅子的地契,唐枝可是给我了,劳烦您老人家快走罢,别污了我的地界!”
“你,放肆!”唐书林气呼呼地走回来,“你嫁给我,你的东西就是我的,这座宅子也是我的,我偏就不走了!”
杜芸似笑非笑地看了唐枝一眼,只见后者神情冷沉:“来人,送客!”
“唐枝!你别过分!”唐书林借机下台,他不信唐枝看不出来,见她仍旧如此执拗,顿时恼道,“我是你爹,你竟这样对我?”
唐枝道:“你一日不为娘报仇,就一日不是我爹!”
“好,好!”唐书林气得面色发紫,有这样的女儿吗?顿时怒意涌来,对杜芸道:“芸儿,赶她走!”
不等杜芸说话,只听唐枝轻笑一声:“好叫你知道,地契虽然给杜芸了,可是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
什么?连杜芸也没想到这一遭,猛然反应过来,拿出地契一看,果然是唐枝的名字。脸色变幻几回,终是忍住道:“瞧见没有?可不是我不给你脸。”白了唐书林一眼,忿忿地走上前,将地契丢给唐枝:“好啊,原以为两年不见,你心地变好了,我可真是天真!”
唐枝垂眸看了一眼,并不接过来:“莫非你以为写着我的名字,就于你无用了?”
杜芸一愣,是啊,拿在手中岂不是一个把柄?可是唐枝如此做却是为何?就在她愣神之际,只见唐枝抬了抬下巴,对唐书林道:“如果你还想叫我喊你一声爹,就留下来替娘报仇。如果你今日走了,我就当你死了,此生再不来往!”
唐书林的面色变了几变,嘴唇嚅动几下,没底气地道:“你娘,她是病死的。”
“哈哈!好,好一个病死的!”唐枝忽然拔高声音,“既然如此,杜芸你作证,今日我与唐书林一刀两断,断绝父女关系!”
只见唐枝紧紧抿着嘴唇,明明满脸寒意,可是眼眶分明通红,秋翎忍着泪水走上来,扯扯她的袖子道:“小姐,你何必跟老爷争吵?有话慢慢说不行吗?快松手,手心都要掐破了。”
唐枝深呼吸几下,才缓下情绪:“慢慢说?说了十年,若他肯听,何至于有今日?”
冷漠而痛恨的眼神投在唐书林身上,唐书林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负手走了。
“老爷——”秋翎不敢相信地喊道。
杜芸张了张嘴,犹豫片刻,跺了跺脚跟了上去。阿春无奈地紧随其后,很快三人消失在视线中。唐枝仰起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紧紧掐着手心,仿佛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
走出唐枝的新宅,唐书林黑着脸闷头朝外走。杜芸紧赶慢赶,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喂,你慢些!慢些!”
唐书林仿佛听不见似的,一直回到客栈,才哑着嗓子道:“收拾行李,回家!”说罢,不顾杜芸的阻拦,支使阿春收拾东西,一阵风似的出了客栈。
杜芸不想跟着,可是唐书林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让她挣脱不得:“唐书林!你自己走就罢了!做什么拖着我!我要留在京城!你放手!”
“你是我的妻子,就该跟着我!”唐书林道。
杜芸使劲拍着他的手:“谁是你的妻子?你这没骨气的男人,我要跟你和离!”
“你再说一遍?”
杜芸便当真大声喊起来:“唐书林!我要跟你和呜呜——”话没说完,便被唐书林捂住嘴,扭脸四下张望,仿佛害怕被人看到似的。杜芸冷笑着扯下他的手:“你一个乡下老头子,还怕别人认识你不成?装模作样!”
“你懂什么?”唐书林心惊肉跳地训斥道,“闭嘴!”
杜芸挑眉正要反驳,忽然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咦,这位不是‘唐记’的东家,唐老爷吗?”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朝这边走来,面容瘦削,略显尖刻:“哦,不对,‘唐记’早在十年前便倒了,瞧我这记性。”
唐书林沉下脸,冷声问道:“你是谁?”
对方的目光闪了闪,自嘲道:“唐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刘峥啊,当年跟在许老爷身边的刘峥,唐老爷一点印象也没了?”
唐书林放开杜芸,面色淡淡地掸了掸袖子:“一个下人罢了,我怎么记得住?”招呼着阿春,“走了。”
“慢着!”刘峥拦道,“唐老爷莫非忘了,当年您可是亲口说过,此生再不踏足京城?”
杜芸心头一震,隐隐有些明白唐书林跟唐枝的矛盾,默不作声地站在唐书林身后,静静地听着。只见唐书林面不改色:“我何时说过?”
“唐老爷可真是健忘,才过去十年,许下的誓言就忘啦?要不要我提醒唐老爷当时的场景?”
唐书林冷笑道:“刘峥是吧?当年之事,你一个下人为何如此清楚?”话峰一转,“别以为那件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不妨告诉你,我心知肚明得很!回去告诉许万松,我唐书林回来了!”
说罢,不顾对方诧异的眼神,拉起杜芸的手腕便走。方向正是来路。
唐枝正在屋里,被秋翎百般劝道:“小姐,您跟老爷置什么气?老爷那么做,肯定有他的缘由,您就别倔了!打断骨肉连着筋,您看老爷是多么心疼您啊,一听说您有事,立时便赶来了,您——”
唐枝始终面无表情,然而半掩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忽然,外头传来阿诚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唐枝面上的平静:“小姐,老爷来了!”
十年前,京中有一家有名的商户,东家姓唐,人称唐记。从米面粮油,到布匹瓷器,生意做得极大。但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论纳了多少小妾,别说儿子,便连女儿也没有再生出来。唐老爷找人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命中只有一女,因此唐家小姐便被当做男儿来养,从小教她读书识字。
唐家小姐生得美貌,人也聪明,六岁便能看账,被唐家上上下下宠着,竟宠出一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脾气。曾有一回,逛街时被蹭脏了荷包,便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别人都说唐家小姐长大后不好嫁人,偏偏唐老爷不在乎,扬言说要招婿入赘。
唐记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有名气,渐渐唐老爷结识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一人姓许,与唐老爷最亲密,时常提酒串门找唐老爷喝酒。有一回,许老爷无意中吐露认识一位大师,不仅算命极准,而且会破命数。事后唐老爷便请了那位大师批命,果然算得极准,年已三十多岁的唐老爷渴望儿子,咬牙花了大笔银钱,请大师改了命数。寻了一位八字奇特的女子,两个月后果然有孕,唐老爷大喜过望。
然而就在那一年,唐记的生意开始萧条,本就身体不好的唐太太去世,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女子坠井而死。女子的家人来告,唐老爷几乎倾家荡产才摆平这趟官司,最后在许老爷的帮助下离京。
往事一幕幕从脑中闪过,看着背着包裹走来的唐书林与杜芸,唐枝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那年她九岁,看到的是唐书林宠爱小妾,无视发妻,使得唐太太郁结而亡。那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叫小蝶,唐枝约她到井边,打得正是将她推下去的主意。可是还没等她动手,小蝶竟然自己跳了下去,脸上挂着愤恨与冷笑。
当时她以为那是面对死亡时应有的反应,时隔十年,再回想起来,分明不是那回事。当时她只有九岁,推不推得动小蝶还是另说,难道身怀骨肉的小蝶当真舍得自尽?
“咳,我来了。”唐书林走进门,被唐枝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唐枝语气冰冷:“娘是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