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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绝对是一个无眠的城市。灯火辉煌,灯红酒绿,车流人海……他妈的,这些人都是鬼啊,白天睡大觉,晚上出来搞活动?靠,这个城市似乎比白天还要热闹呢。
是的,这就是南方的海边城市的特点。本地人喜欢夜生活。此刻,我的眼睛不时地瞟着那些从酒店里出来的红男绿女,看着他们红光满面、无比滋润、无比快活的样子,心里不禁发着誓:
老子总有一天也要和他们一样的。
我走了好长的时间……毕竟身上还有隐痛呢,当我回到强子的出租屋——当然也是我的出租屋(我付了一半的房租的)时,应该是半夜了。
我发现许红不在。
我坐到了沙发上,想打开电视看看。老子来这个城市这么久的,还没有想起来看电视呢。我开了一个本地台,电视正在播送本地新闻,用的是本地语言,唉,怎么说呢,本地语言,真的是很奇怪的一种语言。
我听了之后,有一个明显的意见就是:很好听。这其实是我的个人感觉,后来我知道好多外地人实际上是很讨厌本地话的,说他们一张口就是外星人说鸟语。
是人就说人话嘛,干吗要说鸟语啊?在酒店做保安的吴大维、章润涛就经常这样和我说的。他们是我的老乡,我前文介绍过的。
话说我正瞪着眼看着电视呢,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噪杂的响声,我回头,许红领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走进来了。许红见到我吃了一惊,大叫道,宋江,你这几天去了哪里啦?也不说一下。
我看着许红的美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显然有一种担忧,心里不禁一动,就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有事。
有事也要说一下的,是不是?许红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
那两个男的兀自走到电视机前,一个对另一个说,就搬这个吧。说的那个男的用手指着电视机。
我大骇,忙说,干嘛啊干嘛啊?
走开!
一个男的推搡了我一下,那厮力气真大,我差点摔倒在地。
许红说,宋江,你就别管闲事了,他们要搬就让他们搬好了。
我狐疑地对许红说,这是咋的了?
一个男的走到我的面前,说道,你是许红的男朋友吧?她昨天输了钱管我们借了1000,结果又输了,她说好今天还的,没办法我们只好来搬东西。
我说,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
对呀,一个男的说,你是不是想帮她还?好的啊,拿钱来。
我二话不说就把顾冰给我的那一叠钱掏出来了。我数了10张100的,给了其中一个男的,道声,你数清楚啊。
许红用兴奋的眼神看着我,说了一句,宋江,你是不是在哪里发财啦?
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发你个大头鬼啊!我心想,老子要不是看在强子的面子上,你他妈就是输了脱裤子,也与老子不相干的!他妈的。
两个男的看着我,忽然一个说,喂,你是不是东去村人?
我“咦”了一声,惊讶地道,怎么了?难道你们也是东去村人?
我们是老乡啊!两个男的欣喜地大叫道。
我就这样认识了在凤凰大酒店做保安工作的吴大维、章润涛。
毫无疑问,他们是我的老乡,我们都是来自于数千里之外的同一个小山村,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我们就象见到亲人似地互相看着对方。泪光盈盈的。
吴大维、章润涛他们来这个南方的城市有很多年,算是有经验的人,他们从事了N多个职业,比如建筑工地瓦工、电子厂操作工、农贸菜场卖水果的摊贩、港口码头搬运工等等等,反正在我看来,他们每赚一分钱,都是要流臭汗的,而现在,他们不用流臭汗了。
他们一方面是酒店的保安,有一套看起来很体面的制服,穿起来嘛很有点象是警察的味道;另一方面就是利用业余时间玩一点小小的娱乐——赌博,也即“诈金花”,据说十几个人一起来赌都可以的,每人摸三张牌,比大小,斗心理,看最终谁能唬住谁。要想赢多,就要不断地“跟”,当然你只要吃准对方的心理,有的时候就能以小牌赢大牌,为啥?对方不敢“跟”了。
许红就是吃不准对方的心理,抓到大牌她也经常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跟”。可吴大维、章润涛就和许红不一样,我这两个老乡他妈够老奸巨猾的,一趟玩下来,基本上都是赢的多,一个月也能赢1000、2000的也不奇怪,故此,他们只要不上班就兴冲冲地来“城中村”玩“诈金花”。
彼时,我们老乡算是相认了,其实——还有一个老乡的,就是强子,他现在在看押所里受罪,此刻我没有提他。提他心里就不好受。
我发觉吴大维、章润涛一时有一点尴尬的,两人都不好意地看着我。尤其是吴大维,他手里还拿着我给他的1000元呢,就显得更加的有点不好意思的,他手里一直拿着钱,似乎不知把手放到哪里?
我说你把钱收起来吧,亲兄弟,明算账。
他看着我憨厚地一笑,露出了黄黄的牙齿,就把钱很仔细地放到了口袋里。
我们很客气地站着聊了一会儿。
许红见我们是老乡,就招呼我们坐下来聊,她很热情地给我们泡了茶。于是,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老家的事情来。我首先介绍了自己,说我是刚刚来这个城市的,属于初来咋到,以后还得老乡多提携,我说我的名字叫宋江,大学毕业,目前刚刚算是有了一个工作。
喔,文化人!两位老乡大赞,然后就问我找到是什么工作?
我淡淡地说自己在一个外贸公司里做经理。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有一点发虚,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总是喜欢说一些谎。
后来有事没事的时候,我就经常和吴大维、章润涛聚一聚的,一般而言,都是他们来主动找我,他们找我只有一桩事:喝酒。喝那种高度的廉价的白酒,佐以一袋花生米,一盒金枪鱼罐头什么的。
三年以后我考上公务员,我就开始逐渐地冷落他们了。
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喝酒是在一个月圆之夜,是我主动请他们的,当时,我们都有一点想家。我们是在一家小店里喝的。
我记得,他们喝一口酒,就说,姥姥的!
我知道他们这样说其实是在想家,想我们的共同的那个小山村,想婆娘,想娃。我听了,没吭声。我其实也想爹,也想娘。我也喝一口酒,也说,姥姥的!
我们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心不在焉地看着。星辰就在这个城市的上方,很多很多,密密麻麻,就象是……蓝色天宇的亮晶晶的雀斑。靠,我想到了雀斑,我想笑,我知道自己是有雀斑的。
我记得,那夜,我和两位属于老大哥级别的老乡坐在一家小店里,已然深夜了。店里有一台老掉牙的彩色电视,呜呜咽咽地在放粤剧。开店的是个没几颗牙齿的老头,他做的卤肉真的很好吃的,还有卤蛋,他从一个看起来脏乎乎的大铁锅里捞起来,用一把刀切吧切吧切吧,然后撒上香菜什么的,用碟子一盛,就端过来了。他一手端碟子,另一手还要伸到腋窝里搔几下,似乎那里很痒很痒的,他和我们笑笑,一张开嘴就暴露出深不可测的黑洞……
我觉得那个夜晚过去之后我也走进一个黑洞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吧,吴大维、章润涛就嘿嘿一笑站了起来,他们一致说不打扰你们两口子休息了,太晚了,你们好睡觉了。
许红脸一红,遽然没有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