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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课持续了一个早晨,孩子们志愿者帮助下洗完澡出来后,秦理带他们去凡人轩吃午饭。
凡人轩有一个大包厢,可以容纳四桌十人席,这一次来孩子有将近二十个,再加上一位教练、一位司机、四位志愿者、孟老师、秦理、何棠和关敬,秦理就叫人安排了三桌。
孟老师为了方便和秦理说话就坐了他身边,那个一直跟着她高位截瘫孩子也就坐着轮椅,顺理成章地坐了孟老师旁边。
何棠坐秦理另一边,近距离地观察那个孩子,她发现他虽然沉默,却是个腼腆害羞又懂事男孩,有服务员来帮他斟茶递湿巾,他会红着脸小声地说谢谢。
之前,何棠有悄悄地问过孟老师,知道了这个男孩叫梁希晨,今年14岁,因为身体原因,他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了,每天就是待家里,偶尔会有志愿者上门去看看他,帮他讲讲初中课。
“我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来游泳,他说要,我就让司机顺路去接他了。这些孩子走路都困难,我们都是上门去接。接到他时他也没说什么,结果到了这里要换泳裤,我才发现他屁股上长褥疮了。”孟老师私底下和何棠说,“我说你生褥疮了怎么不和老师说呢,这又游不来泳,不是浪费大家时间么。他就不吭声,这孩子一直就是这样,后来我想想也算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孟老师叹一口气,又说:“我估计他也是想出来透透气,他家住六楼,平时他爸爸根本不会带他出门,家里时常都没有人照顾他,他也是孤单了。”
何棠问:“那他妈妈呢?”
“早和他爸爸离婚了。”孟老师继续叹气,“这里孩子,有很多都是父母离异,你想啊,有爹妈疼亲戚帮孩子,哪里需要社会上人来帮忙治病复健,也只有爹不疼娘不爱才会这么可怜。”
想着孟老师话,何棠再看向梁希晨时,心里不可避免地起了同情怜惜之意。
没有父母疼爱感觉她明白不过了,但是好歹自己身体健康,像梁希晨这样小小年纪就下半身瘫痪,何棠不太敢想他未来。
其实,这个男孩长得很漂亮,浓眉大眼,不过显然是被人疏于照顾,他瘦得甚至可算是营养不良,面色苍白晦暗,穿衣服也不合身,很是令人心疼。
吃午餐时候,大家谈笑风生。秦理尤其活跃,他驱使着轮椅轮流去到三桌间,和小朋友们亲切地说话。见有孩子害羞,他就会去说笑话逗他笑,孩子们总是绷不住,再是内向孤僻小孩,秦理都有办法让他们开心地笑出来。
小小孩子也有自己心思,面对这样一个与他们境况相似,甚至身体条件糟糕“阿理爸爸”,他们会比较容易卸下心防。
可是,何棠发现,秦理从头到尾没有和梁希晨说过话,甚至于,他视线都不曾移到梁希晨身上去过,管他坐自己这桌时,与那个男孩间只隔了一个孟老师。
梁希晨却是不一样态度。何棠对他格外留意,发现他总是悄悄地看秦理,一双黑白分明眼睛滴溜溜地随着他转,有时候秦理去了他身后那一桌,他都会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看他,被其他人看见后又慌不迭地转回头来。
梁希晨终于发现了何棠打量目光,小少年面上一红,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秦理了,低下头默默地吃起了菜。
那一边,秦理已经揽着周小胖唱歌了,周小胖即将要过1岁生日,秦理说就提前祝他生日乐吧。他吩咐服务员赶紧去买一个生日蛋糕来,然后又叫关敬去取来送给孩子们礼物。
礼物拿来后,几个能自己走路孩子纷纷拄着拐杖挤到了关敬面前,对于阿理爸爸礼物,他们一点也不客气,很直白地表达着自己渴望。
“每个人都有啊,不要着急不要抢,先让弟弟妹妹来。”秦理也操纵着轮椅转到了他们身边,一边看着关敬发礼物,一边指挥着秩序。他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套书包文具,女孩子是粉红色美羊羊图案,男孩子则是蓝颜色机器猫。
何棠也来帮忙,把一个个小书包挨个分到那些坐轮椅孩子手里,分到梁希晨手上时,他呆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谢谢。”
“不喜欢吗?”何棠感觉到他心情不好,蹲到他身边和他说话。
梁希晨穿着T恤、长裤,何棠发现他两条腿细得吓人,藏裤子里就跟两根芦柴棒似,可是膝盖骨却突起得很明显。
梁希晨抬眸看了何棠一眼,用很低很低声音说:“其实我可以不要,我不上学,拿了书包都浪费了。”
小少年刚开始变声,声音哑哑。何棠心里一个咯噔,她几乎没有思索,说:“对不起,阿理爸爸没有考虑周到,姐姐下次单独送你一份礼物,好吗?”
梁希晨脸立刻红了,摇手说:“不用不用,其实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何棠叹一口气,心里渐渐有了一些想法。
晚上入睡前,秦理给何棠讲起了自己和“助行天使”组织间故事,还说到了那些小孩子。说到当年周小胖因为车祸而差点截肢时,秦理语气平缓:“那时候他才5岁,家里经济很困难,就去找了‘助行天使’,孟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个孩子需要一笔钱保腿,不然就得截肢了,我立刻就叫郭叔叔把钱送去了。看到小胖现能重走路,哪怕脚有点跛,我也觉得特别高兴。”
说到这里,秦理轻轻地笑了起来,何棠突然想到了梁希晨,问:“阿理,那个叫梁希晨孩子,你和他熟吗?”
很意外,秦理微微地变了些脸色,一会儿后他说:“梁希晨病没有办法治疗,多只能维持现状,以目前医学水平,他是无法站起来。”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何棠问题,但是何棠感受到了他话里抗拒意味,她不知秦理和梁希晨之间有怎样渊源,不过既然他不想讲,她也就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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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又是周六,孟老师再一次带领孩子们来到了锦宏国际,因为是第二次来,孩子们活跃了许多,泳池边是欢声笑语。
何棠为梁希晨单独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盒乐高积木,她没有告诉秦理,想着给那个萍水相逢少年一份惊喜。
可是,他没有来。
章小元很喜欢何棠,他瞅着机会就粘何棠身边和她说话,何棠下意识地问他知不知道梁希晨为什么没来,章小元耸耸肩说:“他屁股烂得很厉害,孟老师当然不会带他来了。”
何棠听了只觉得心里很紧,找了个机会,她向孟老师要来了梁希晨住址。
晚上,何棠拿出那盒积木,对秦理说她想去梁希晨家里看看他。
秦理愣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她眼睛,突然问:“梁希晨和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何棠不懂,“没说什么呀。哦,上周他说他不上学,拿书包浪费了,所以我给他准备了一盒积木,没想到他没来,而且听说他现身体不好,所以我想去看看他。”
秦理又沉默了一会儿,神情肃然,和平时很不同。何棠心里有些不安,终秦理说:“你去吧,去回,不要久留。”
何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话,秦理非常地喜欢孩子,可是对于梁希晨,他似乎十分得排斥。
这真是一点一点都不像他,何棠觉得困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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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气很热,知了树上不停地叫。何棠循着地址找到了梁希晨家。
那是一个和春山苑一样老旧小区,何棠找到梁希晨住那栋楼,上六楼后,她敲响了门。
敲了许久都没人来开门,何棠正觉得奇怪,突然听到门里传来了隐约喊声。
何棠仔细地听,才听到是梁希晨说:“我开不了门!开不了门!”
何棠正不知道该怎么办,隔壁门开了,一个中年大姐看到拎着积木和水果何棠,淡淡地说:“是来看希晨志愿者么?”
何棠忙点头:“是,大姐。”
那大姐拿着钥匙出来,替何棠打开了梁希晨家里门,说:“你们志愿者不是都知道他家钥匙我这儿么,他24小时躺床上,怎么给你们开门。”
何棠:“……”
门打开后,何棠还未来得及看清门里情景,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扑扑空气,还夹着一股特别难闻味道。
很臭,很臭,臭得令人作呕。
何棠皱起了眉,大姐掩着鼻子就回去了。
何棠有些忐忑地进了屋,发现这套房子很小,装修已经可以忽略不计,房子里又脏又乱,桌上是吃剩下脏盘子脏碗,厨房里满是油腻,地砖都要看不出颜色了,也不知多久没有清洗。
何棠几乎无处下脚,听到梁希晨房里叫:“谁啊!”
何棠把水果放到桌上,提着积木进了房间,梁希晨侧躺床上,抬头看到是她,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然后他慌张地拉过毯子,严实地盖住了自己下半身。
纵使他动作很,何棠还是看到了梁希晨身体——他没有穿衣服,竟是光着身子躺床上。
何棠怔怔地站房门口,额上汗水淋漓,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尴尬地不敢看他,梁希晨也已经红了脸,何棠只能佯装镇静地环视他房间,发现脏乱情况和客厅差不多。
这个少年全部生活似乎都床上进行。
离床一米外有一台电扇正呼呼地对他吹风。
他床边搁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把凉水壶和一个茶杯,还有一个吃完了饭大碗,床下有一个便盆和一个尿壶,都梁希晨手能够到地方。
他床是硬板床,床上铺一床凉席,床脚床头散乱地堆着一些衣服书本,还有没吃完饼干,梁希晨就这么手肘支床,侧躺床中间。
“何棠姐姐,你坐。”
说完这一句,梁希晨又尴尬了,他房里根本没有椅子凳子,唯一能坐是一架轮椅,此时还是角落里,他根本就够不到。
何棠定下心神走到他身边,坐了床沿上,梁希晨手臂撑着身体往里面挪了挪,他腿上毯子不小心滑了下来,何棠就看到了他腿脚——真正得骨瘦如柴,畸形可怕。
梁希晨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又把毯子盖到身上,紧紧地捂住自己臀背部,他羞涩地问:“何棠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要送你一份礼物么。”何棠把积木递给他,“我同事说这个很受男孩子欢迎,你可以玩玩看啊,拼起来是一艘船哦。”
梁希晨腼腆地笑了,说:“谢谢你。”
“不客气。”何棠看看他,又看看屋子,问,“你爸爸呢?”
“不知道去哪了,大概是去打麻将了吧。”梁希晨垂着头说。
“那你午饭怎么办?”
“隔壁阿姨会给我送饭来,爸爸每个月给她钱了。”
“你就一个人床上待一天吗?”何棠很惊讶,“你能自己照顾自己吗?”
梁希晨点点头:“能,这两年没上学,我都是这么过。”
何棠觉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问:“你褥疮有没有好一点?”
梁希晨一怔,手指拽紧毯子,摇头说:“没有。”
见何棠皱起了眉,他赶紧指着自己胸下一点部位说:“何棠姐姐我没事,我这里以下都感觉不到,所以不疼。”
“……”何棠心惊肉跳,下定决心说,“不行,我要带你去看医生。”
“真不用了。”梁希晨着急地挪了挪身子,右手从床边角落翻出一盒药膏和纱布,说,“我自己会护理好,现主要是天热,一个没注意……”
何棠急道:“你这样情况,房里怎么能没有空调呢?你爸爸为什么不给你装?”
她坐了一会儿,已经闷得出了一身汗,根本无法想象瘫痪梁希晨是怎么床上解决他吃喝拉撒。
梁希晨轻声说:“何棠姐姐,我真没事,去年夏天,前年夏天,我都是这么过……”
正这时,客厅里传来了钥匙开门声,何棠站起身来,一会儿后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削中年男人走进了房间,他穿着邋遢,头发油腻,嘴角还叼着一根烟,看到何棠愣了一下。
他是梁希晨爸爸梁鲁生。
何棠没有多留,临走时候,她思考了一下,把钱包里钱都给了梁鲁生,大概是16块。她说:“梁爸爸,天气太热了,给希晨装一台空调吧。”
梁鲁生掂了掂手里钱,说:“装空调……这点钱不够吧。”
何棠忙说:“不够我明天给你送来。”
梁鲁生立刻堆起了笑脸,说:“那真是谢谢你啦,明天大概几点?我家里等你。”
何棠和他约了时间,与梁希晨打了招呼准备离开。临走时,她发现梁希晨看她眼神有些古怪,那个少年深深地锁着眉,还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梁鲁生瞪了他一眼,他抖了一下,默默垂下了头。
这本是很寻常一天,何棠和14岁梁希晨有了小小交集,她对这个下肢瘫痪少年心生同情,想要帮助他,如此而已。
可是,事情结果却是她不曾预料到。
何棠回到家时正是中午,她洗过手去与秦理一起吃午餐。
饭桌上,秦理并没有问到她去见梁希晨事,何棠自己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对秦理讲了梁希晨生活环境之差,他身体又不好,还不能出门,爸爸似乎也不怎么照顾他……秦理一直沉默着吃菜,没有回答。
直到后,何棠说:“那么热天,他房里连空调都没有,我实不忍心,给了他爸爸一些钱,不够我明天再给他们送去。”
秦理突然“啪”一声搁下了筷子,他扭头看何棠,问:“你给了他爸爸钱?”
他语气很严肃,何棠愣了一下,犹豫着点点头,说:“16块,给梁希晨买空调用,还不够……”
她越说声音越轻,秦理盯着她眼睛却越发严厉。
何棠觉得这个样子他真是陌生极了,说:“阿理,你怎么了?”
秦理做了几个深呼吸,重又拿起筷子,说:“我没事。”
“……”何棠不敢说话了。
秦理默了一会儿后,夹了一筷子菜到何棠碗里,说:“糖糖,梁希晨事你不要再管了,我会派人去处理,你以后不要再和他见面,不要去他家了。”
何棠很惊讶:“为什么?”
“不为什么。”秦理扭头看她,沉沉地说,“只因为我不喜欢你和他见面。”
何棠傻了,一会儿后咯咯笑道:“阿理,希晨才14岁。”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秦理说,“今天你给他爸爸钱就算了,明天不要再去,加不要再给他钱。”
何棠心里有些小不舒服,不可否认,她钱包里钱确是秦理给她,但是她这是做好事不是么,她以为秦理一定会理解并支持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责备她。
何棠想到梁希晨生活惨况,心里很是郁闷,她也有点来了脾气,又不好发作,说:“我会把钱还给你,明天我会用自己钱给他。”
秦理眯起眼睛看她,说:“你自己钱?”
“是啊。”何棠撅着嘴说,“我也有工资。”
“工资?”秦理又一次搁下筷子,说,“糖糖,听我话很难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梁希晨事。”
“可是,为什么呢?”何棠急道,“我只是想帮他呀。”
秦理冷静地说:“帮他可以有很多办法,我会处理,会让你满意,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和他见面,不要再给他钱。”
“秦理!”何棠再也忍不住了,“你,你不是一直做慈善么?你说你很喜欢小孩子,为什么就是看梁希晨这么不顺眼呢?他情况比周小胖,章小元严重许多,他不就是该得到帮助人么?我只是想给他买个空调,难道你就意这点空调钱?!”
“是。”秦理说,“我就是意这点空调钱!非常地,意。”
他盯着何棠眼睛,倾过上身步步紧逼。
“何棠,我意我赚每一笔钱,每一块,每一毛,每一分,我不会允许这些钱花到任何没必要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求八匹大马拉住不写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