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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白天凌冬至心里都七上八下。他妈妈是个什么性格人他非常清楚,面慈心软,宠孩子同时又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孩子,事情捅到她面前,就算生气也是有限。所以凌冬至才会放心大胆地把炸弹丢给自己老妈。因为他心里清楚,她接受得了。但是换了凌爸爸他心里可就没底了。
凌爸是个沉默寡言人,轻易不发表意见。这个家看似凌妈做主,实际上两个孩子都知道,真有什么事儿时候,凌妈还是听凌爸。也就是说,他和庄洲交往事情,凌爸点头才意味着整个凌家接受了这件事。
凌冬至拎着一兜子他爸爱吃东西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上楼时候一不小心还楼梯上摔了一跤。凌妈阳台上就看见他回来了,早早开着门等着他,看见这一幕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从他手里接过兜子时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现知道害怕了?”
凌冬至脸上流露出讨饶表情,可怜兮兮地冲着她摇尾巴。
凌妈叹了口气,他肩上推了推,“进去吧,你爸阳台上浇花呢。你跟他有话好好说。这么大儿子了,他还打得动吗?”
凌冬至被她说心里加打怵,换了鞋老老实实地去了阳台。
凌家阳台上种了很多花。养花养鱼是凌爸爱好,退休之后是三天两头地拉着凌妈逛花鸟鱼虫市场,凌冬至习惯了阳台上摆花盆,这也是受了他爸爸影响。
凌冬至从发财树茂密叶子后面探头往里看了看,凌爸正坐小板凳上给几盆刚买回来仙客来换盆,两只手上都是泥,听见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橱柜下面抽屉里有把小铲子,给我拿过来。”
凌冬至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翻出小铲子,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凌爸接过小铲子时候侧过头看他一眼,神情很有点儿感慨味道,“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面前就从来没这么乖过。”
凌冬至脸上微微发热,厚着脸皮跟他卖乖,“哪有事儿,你不是一直跟别人说你儿子多乖多乖么,可见我本性如此,十几年如一日……”
“你乖?!”凌爸哼了一声,眼神不屑,“谁往我紫砂壶里灌墨汁?谁把我好不容易淘来青花笔洗偷出去换了本破画册?谁……”
凌冬至一脸谄笑地凑过去凌爸肩膀上捏了两把,“哎呀,爸,你还说你老了,我看一点儿都不老。这都哪辈子事儿了你记得都这么清楚,可见你记忆力一点儿都没退化。”
“滚一边老实坐着,”凌爸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没看见老子干活儿呢。”
凌冬至忙说:“我帮你。”
“笨手笨脚,”凌爸很嫌弃地嘟囔一句,顺手扔给他另一把花铲,不放心地叮嘱他,“别把花根给我铲断了。”
“知道,知道。”凌冬至连忙给他打保证,“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是干什么,我可是有潜力有前途青年画家,我告诉你我这双手可巧了。”
凌爸嘟囔,“手巧有什么用,心眼不巧。”
凌冬至,“……”
这是被自己亲爹给嫌弃了么?
凌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迟疑地问道:“你妈说那事儿……是真?”
凌冬至手微微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凌爸沉默了。
凌冬至心慢慢揪成一团。他知道凌爸是个很传统男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直都是他对两个儿子终极期望。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没想到自己都长大了,却给了猝不及防老父亲当头一棒。
难过、愧疚、自责这一刻被两个人沉默揉了一起,让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窒息感。压抑气氛令凌冬至眼圈慢慢变红。
凌爸别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凌冬至咬着牙没有出声。
凌爸低下头继续给他仙客来换花盆,语气里却透出了萧索味道,“这事儿要是立冬闹出来,我一准儿敲断他腿。”
凌冬至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隐藏深意,一时间心头剧震,“爸?!”
凌爸小板凳上直起腰,目光沉甸甸地落了凌冬至脸上,一寸一寸缓慢地移动。凝神打量眼神活像他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凌冬至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极其怪异感觉,没来由惶恐起来,“爸?”
凌爸似乎想伸手摸摸他,一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上沾泥土,又把抬起胳膊放了下来,十分感慨地说了句,“儿子,你已经长大了。”
凌冬至心脏越跳越,心里惶惑也仿佛随着心跳一层一层叠加起来。他隐隐觉得他老爹感慨并不仅仅针对他选择了一个男人这件事,但具体是什么,他又完全说不出来。这种直觉或许源自一个画家长期细致观察事物习惯,或许源自灵魂里一种莫名其妙本/能。而此时此刻,这种出自直觉猜疑甚至让他有种大难临头般恐惧。
“爸,”凌冬至抓住了凌爸袖子,顾不上理会他手里还拿着花铲,“你要是实生气就狠狠打我一顿吧。”
凌爸眼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又慢慢地平复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摇摇头,眼底浮起一丝疲惫感慨神色,“你妈跟我说,孩子大了,要跟谁过日子得自己说了算。”
凌冬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他爸有事瞒着他,而且还是挺重要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依着凌爸性格,他不想说事情谁也没法子让他开口。凌冬至只能说服自己,或许只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错觉。
凌爸又说:“你哥哥是家里老大,一个家总要有个孩子出来挑大梁。既然他已经按照我们希望路子走了,我和你妈也不想对你有太多要求。你这个事儿我不能说有多赞同,但你是我儿子,我也不至于就逼着你怎么样。我只有一个要求。”
凌冬至看出他神色中郑重,连忙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虽然过日子是你们两个人事,但是,”凌爸紧紧盯着儿子,好像生怕儿子漏听了哪一个重要字眼。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他所说话,“如果这个男人让他们家人找你麻烦,或者给你委屈受,你们俩立刻分开!”
凌冬至困难地点头,被凌爸斩钉截铁般语气震得头皮发麻。
“一个男人,有勇气选择自己生活不丢脸。”凌爸看着儿子有点发懵小眼神,表情变得和缓了一些,“但是绝对不能任人轻贱,不能自甘轻贱。”
“我记住了,爸。”凌冬至脑子里还有点儿发晕,有种挨了一棒子似不适,头重脚轻,同时又有种异样轻松。
他知道他爸这是高抬贵手打算饶过他了。
凌爸看着儿子越咧越大嘴角,摇摇头,“行了,行了,不用我这儿装样子了,去跟你妈通个气吧。我看她往这边探了好几回头了。”
“好。”凌冬至跳起来就往厨房跑。
他身后,凌爸收敛起了浅浅笑容,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凌妈知道自家儿子习惯,早早就去市场买了鲜小黄鱼,收拾干净,裹上面粉炸出来。带调料人吃,不带调料带回去喂猫——真搞不明白她儿子身高一米八几大小伙子,怎么跟猫猫狗狗那么有耐心。
凌冬至捏起一条炸小鱼,一边呵着热气往嘴里塞一边冲着凌妈竖起大拇指,“妈你手艺真没说。”
凌妈哼了一声,没搭茬。脸上却流露出几分得意表情来。
凌冬至剔出里面鱼刺,有些不放心地嘀咕,“炸再透这里头鱼刺也不能吃啊,猫又没有手指头,万一扎到嘴里可怎么弄出来呢?”
“你就别瞎操心了,”凌妈斜了他一眼,“哪只猫都比你精!”
凌冬至,“……”
今天这是什么风水啊,先被自己亲爹鄙视,再被亲娘鄙视。难道自己他们眼里真有这么傻?!
凌妈又问,“你爸怎么说?”
凌冬至冲她一乐,“说家里有立冬挑大梁,我就放鸭子了。”
凌妈愣了一下,“就这个?”
“还说那家人要是给我脸色看,我就得跟他分开。”
“这还差不多。”凌妈这才觉得老伴儿还是那个正常老伴儿,没被这熊孩子气得神智失常,“我好好一个儿子养这么大难道送上门去给人欺负?你答应了吧?”
凌冬至连忙点头,“当然。”
凌妈放心了,“我跟你说,这男人要是由着自己家人作践身边人——别管是男是女,那就说明你他心目中连个家庭成员都不是。你想啊,你跟着他,受着白眼,人家心里你还是个彻头彻尾外人,这处着还有什么前途?”
“你说太对了。”凌冬至死命拍凌妈马屁,“太有道理了。”
“知道就好。”凌妈没好气地拍开他爪子,“爪子油乎乎,往哪儿搭呢。”
凌冬至悻悻地缩回爪子,正想再摸一条小鱼,就听外面门响,凌妈连忙拦住他,“这是立冬他们回来了,你赶紧给我洗手去。回头让宝宝看见你拿手抓着吃东西,再有样儿学样儿,也跟你似没规矩。”
凌冬至,“……”
果然古人说没错,有了孙子之后,儿子就不值钱了么?!
“做什么呢,这么香。”轻声音从背后传来,韩敏一边卷着袖子一边进了厨房,“还有什么没弄,我来。”
“没什么了,还有两个菜,等炸完鱼炒一下就能吃饭了。”凌妈问她,“宝宝呢?”
“找爷爷去了。”韩敏笑着说:“今天幼儿园得了一朵小红花,急着找爷爷显摆呢。”
凌妈和凌冬至一起笑了起来。
“冬至,”韩敏冲着凌冬至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你那个事儿我听妈说了。放心,嫂子永远站你这边儿,管他什么男女,只要你高兴就成。回头他要是欺负你,我替你揍他去。你还不知道吧,我中学那会儿还学过散打呢。”
凌冬至一颗心咚一声落了地,脸上绽开大大笑容,伸开手臂搂了一下她肩膀,“嫂子你可太给力了。”
韩敏乐眼睛都眯起来了,“哎呦喂,我都进门这么些年了,头一回得到来自冬至拥抱,真荣幸哈。”
凌妈挺无语地瞥了一眼相对傻乐两个人,觉得自己儿媳妇也有点儿二,这话说……谁家当嫂子没事儿总跟小叔子搂搂抱抱?不过韩敏这个态度还是让她觉得很受用,如果她当着凌冬至面儿酸言酸语,或者凌立冬耳朵边唧唧歪歪,搞凌立冬也看不惯自己弟弟,那她可真得考虑要不要把这两口子扫地出门了。
“奶奶,奶奶,”凌宝宝一阵风似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我今天得了三朵小红花!”
凌妈立刻笑开,“三朵花呐,宝宝真棒啊。”
凌宝宝冲进厨房,一眼就看见跟他妈站一起凌冬至,一张小脸立刻就扳了起来,“哼,臭小叔。”
凌冬至觉得他这个动作跟黑糖特别特别像,没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就成臭小叔了?你看我还给你买提子了,你上次不是跟奶奶说你想吃提子吗?”
凌宝宝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想吃了!”
凌冬至揉了揉他脑袋,“我认识一条特别漂亮大狗,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好不好?”
凌宝宝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什么狗啊?”
“哈士奇,”凌冬至张开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黑白花,蓝眼睛。叫黑糖。”
凌宝宝歪着头想了想,“好吧,以后不叫你臭小叔了。”说着转头看凌立冬,“爸爸,你给我作证,要不小叔又耍赖了。”
凌冬至转过头,看见凌立冬正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凌冬至忽然就有点儿心虚,正想要说点儿什么,凌立冬大手已经越过韩敏肩膀,一把捏住了他脖子,“来,你跟我过来。”
韩敏想说什么,被凌妈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只能徒劳地张了张嘴,眼睁睁地看着凌冬至被她老公捏着脖子后面小肉皮脚步不稳地拎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