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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范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这么一说就将咱家的媳妇儿说没了,这可不成,沈家得还给咱们一个媳妇儿!”范夫人嗓门有些尖利,她拎着帕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对面沈家的长辈们,“这新媳妇儿嘛,也得从沈家出来,这样旁人才没有话说!”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里悄无声息,连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响动。
过了很久,二老太爷才问了一声:“你刚刚说什么?”
见众人都不说话,也没人跟她吵闹,范夫人心中正窃喜着,觉得这要求提得说不定能成,见二老太爷发问,立刻又重说了一遍,又说道:“不过你家的姑娘们就算了,总归有个玫如在前头,嫁过来心里怕也有疙瘩。”
二老太爷眼睛一眯,又问:“看来范家太太是心中有了主意才会说这话的了?只是不知道范家看上了我们沈家哪一房的姑娘?”
范夫人乐得眼缝儿都没了,急忙忙地说:“我瞅着这回跟着郡主来的京里的两位姑娘就不错,有一位身量娇小眉眼周正的,似乎是大房的六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听“啪啦”一声,昌平郡主已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薄胎粉彩牡丹纹的精致茶盅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将范夫人吓了好大一跳。
“范家好大的心思,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昌平郡主一对凤眼斜睨着范夫人,面上满满的不屑与鄙夷之色,“想得挺美,也不去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井底下的癞蟆蛄子也想要配咱们家的仙女儿?”
范夫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样的紫红,若换了旁人,她一早便要骂起来,可偏偏嘲笑她的是郡主,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的贵人。
“肖想我们家的蕙丫头?”郡主红唇微抿,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着站起来似要发作的范统,“就这样的,连给我家当个提鞋的下人也不配。”
这话却是厉害,沈家的众人固然心里都觉得痛快,范家人却坐不住了。范主簿哼了一声道:“郡主请自重,这里是沈家与范家的家务事,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是妇人,强要出头怕是不合适吧。”
昌平郡主笑了起来,手指纤纤摸着腕上的白玉雕凤镯子:“原来范夫人是男子,恕我眼拙,看了这半天竟然都没看出来。”
程益跳将出来,指着郡主说:“万事都讲个公义道理,范夫人不过是好意,想着不要断了范沈两家的姻亲之好,郡主却要说这种话来,咱们虽无权势,却也是有风骨知礼仪的人,不能任人这般羞辱作践!”
昌平郡主嘴角一抬,笑出了声:“哟,您是哪位?您是姓沈还是姓范?啊这么帮着范家说话,难不成是范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说着,连忙将口掩住了像是说错了话一般作出懊悔的姿态,却只拿着一双凤眼含笑带刺地盯着程益看。
大家都知道程益是五夫人的亲哥哥,是玫如的亲舅舅,如今这个当长辈的非但不帮着自己亲外甥女儿说话,却一味地帮着范家出头,这里头若无猫腻任谁都是不会信的。
程益一张老脸红了又红,憋了半天才说:“我不过是瞧不过眼沈家仗势欺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昌平郡主没理他,只拿眼看了看坐在一旁脸如土灰的五夫人。这就是你的好兄长,瞧他这般举动,心里哪还有半点兄妹,甥舅的情份在。
“范家乃是虎狼之家,玫丫头绝对不能再回去范家!”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门向两边推开,阳光铺天盖地涌入厅堂,来人周身沐浴在光辉之中,让人几乎不能睁开眼睛。
知府大人揉了揉眼,勉强迎着光看清了来人,不觉惊呼了一声:“老神仙!”
进来的,正是三老太爷。知府之前还在奇怪,这样的事为何沈家三房的长辈没来,却没想到沈家素有名望的三老太爷会在此刻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三老太爷面色阴沉,左手中紧握着一物,甚至连知府大人也没理,直接到了范统面前,抬起右手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老人家平日保养得当,且年岁也不算太大,这一巴掌下去,是使足了全力的,当下就将毫无防备的范统打得连带着身下的坐椅翻倒在地,半边脸肿起老大一块,嘴里也破了。
“呸,你这禽兽不如的浑账东西,居然使这么阴毒的手段谋人性命,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收拾了你!”平素如神仙一般清癯儒雅的老人家此刻吹着胡须,卷起衣袖,当真抬脚便要去踹还躺在地上辨不清南北的范统,知府大人吓了一大跳,忙让身边的几个录事将人抱住了。
“老神仙,您这是为何?”
满屋子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只有郡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眼角往外一瞥,仓促间似看到一角水绿色的衣裙从门边一闪而过。不是蕙如还是哪个!
看来是三老太爷找到什么证物了,果真是范家要害玫如,否则三老太爷怎么会有这么大火气!
三老太爷抬手将左手拿着的一物向着范主簿的脸砸了过去,口中骂道:“枉你还是个举人,读过圣贤书,却一点点廉耻仁心也没有,有辱斯文,毒如蛇蝎,也就你们这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么个祸害来!”
那物是个布包,砸在范主簿脸上散开来,立刻零落了一地。
范主簿和范夫人拿眼一瞅,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何物?”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人将东西捡了几个拿在手中看。
“紫芸豆的豆荚。”三老太爷冷冷地看着范家人,他们此刻的脸色已经说明,这事情不止是范统做的,更有可能是范家全家合谋。为着玫如不值,更觉得范家下作无耻,三老太爷转身对知府说,“这是从范家小厨房的隔间里搜出来的东西,是他们谋害我们沈家女儿的罪证!”
紫芸豆难种得很,量少价高却十分美味,是玫如素常爱吃的东西。因着这价高量少,所以旁人吃不上,也只有玫如隔三差五吃上几回。紫芸豆无毒,但它的豆荚却是带毒的。将生豆荚晒干研末,加地竭、乌头、芒硝和几味其他的草药一同焙干研细,便是一味杀人不见血的毒药。这毒药进程缓慢,靠着一点点累积,最是耗人精魄,夺人气血,大量服用的,三日便会毒发,但若每次只用一点点,慢则一年,快则半载,人便会虚耗而亡。这种慢慢磨死人的毒最是狠辣,又不落把柄,可见范家想要玫如的性命不是一日二日的工夫,是早有了筹谋。
知府大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真如三老太爷所说,这便不是一桩夫妻和离的普通事件,而是谋害性命的凶案!
“老神仙,这可真的是在范家搜出来的?”知府大人手中捏着那几棵豆荚,就如攥了烧红的热炭,想丢却又不知要往何处去丢,“人命关天啊!”
“正是,人命关天啊!”范夫人尖嚎了一声,扑上前,抓住三老太爷的衣角,“你们沈家别想血口喷人!这什么豆荚子谁知道是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要栽赃陷害咱们家。你们家的女儿不孝敬长辈,生性好妒又无所出,咱们没休了她而是同意和离已是给了沈家颜面,你们却如此恩将仇报……”
三老太爷冷眼瞧着她,这范家人果然无耻到极点,这么害沈家的女儿居然还有脸说恩将仇报。真不知她口中的恩是从何而来。
“别拿你的脏手碰老夫!”三老太爷眉毛一扬,直接一记窝心脚将人踹飞出去。
那范夫人哀号着抱着胸口在地上翻滚,范主簿涨红了一张脸,上来就要跟三老太爷拼命,却被知府大人带来的录事们死死拦住。
三老太爷掸掸被范夫人碰过的衣角,对知府拱了拱手道:“此事说来惭愧,玫如这孩子病了这么久,我也为她看过数次诊,却一直没看出来她那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毒,直至昨日,她咳了血,才让老夫查觉此间的蹊跷。拿上来!”他对身后一挥手,一直跟随着他的药僮儿捧上来一只小巧的黄杨木匣。
三老太爷将匣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方沾了血的帕子说:“这是她昨日午后咳的血,大人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知府大人接过帕子仔细看了又看,突然叫起来:“这颜色怎地如此鲜艳?”
“正是!”三老太爷将帕子接在手中,缓缓绕了一圈让众人看见,说道,“血乃精气所化,若离了人体,短则一刻,最长不过小半个时辰,必会发乌变色。可这帕子上的血色过了十个时辰也丝毫未变,正是因为此血中带了毒质。”
“你你你休得胡说!”范主簿老脸发白,指着三老太爷说,“谁知道这血是你们从哪里得来的,现在人在你们手上,自然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三老太爷冷笑一声道:“若是信不过老夫人品,那不妨请晋阳府仁和堂的白老先生和广济余堂的景先生一同来会诊,看看玫丫头是否中了此毒?”这两位是晋阳城中最著名的医者,为人也一向公直有道义,若是不知道玫如中了毒,这两位也不一定能诊出,但现在已经有了方向,便很容易判断出来她这病因究竟在哪里了。
紫芸豆的豆荚范家可以犟嘴不认,但玫如身体里所带的毒却是怎么也无法抵赖的事实。范家父子神色中闪现出慌张和恐惧来。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婆子,对着三老太爷福了福说:“白老先生和景大夫已经接来了,现下正在玫小姐院子外头,玫小姐差奴婢来问,老太爷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三老太爷捻须大笑三声,冷冷瞥了一眼范家父子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会看你们还有何话说!”
知府大人蹙了眉,吩咐人将范家三人先看着,随后向老夫人和郡主告个罪,便随着三老太爷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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