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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的车驾还没到荣王府的那条大街上,荣王就已经得了信儿。
自从万彻从军离开京城,福宁大长公主就深居简出,除了皇家大典,是极少在人前露面的。
就连荣王太妃这与她相交多年,感情深厚的姐妹交也难得见她一两回。
听说她过来了,荣王太妃扔了筷子就叫人扶她迎出去。
荣王妃这午饭也才刚吃了一半,慌慌张张地叫人收拾了,整整衣裳让人抬了轿子,亲自到正门去迎。
在前头花厅,迎面碰着了荣王,不多时,太妃也到了。
娘仨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长公主怎么会挑了这时候急急过来?”荣王太妃心里直跳,这个大长公主是她年少时便结识的手帕交,她那性子脾气自己是最了解的。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谁能劳动她大驾光临?还动用了公主仪仗?
“王爷,可是朝中有什么变故?”荣王妃悄声问丈夫。
荣王摇了摇头,满腹疑惑:“并没什么特别的。且大长公主从不过问朝政,她过来也应该与朝堂无关。”
与朝堂无关,只能是与宗室相关了。
荣王现在是宗室的宗人令,大长公主又是宗室里的贵人,宗室里有什么要紧的大事,都会派人上门向她请示询问意见。
可会是什么事?
荣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就见荣王府正门大敞着,插着孔雀翎羽,金漆朱绘的大长公主车驾在门前停下。随行的宫人摆好踏凳,大长公主盛装被女官们扶下了车。
头上带着七凤翠翟垂珠公主凤冠,手里握着凤头点漆乌木杖,大长公主面似冰霜,凤眸带怒,就这样带着仆众,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把荣王夫妇吓了一跳。
这阵仗,像是大长公主带了人要来砸荣王府一样。
荣王紧走两步,上前给大长公主行礼:“姑姑,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大长公主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怎么,如今你是宗人令,本宫便不能上门来了吗?”
口气不善,这得夹了多少火啊。
荣王赶紧陪了笑脸:“姑姑能到侄儿这里来,是侄儿天大的福气呢。母亲一直念叨着您,说是许久不见,思念得紧。姑姑快请进屋里,外头还凉着。”
听他提到荣王太妃,大长公主脸上的寒霜化开了一些。
“姐姐身体可好?”
“托公主福,家母身体康泰。”荣王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引着她向里面走。
一抬头,便见从大长公主车驾后又下来两个贵妇。
一位是大长公主的长媳,安乐侯夫人,另一位也是他识得的,宣王世子妃沈氏。
怎么宣王世子妃会跟着大长公主婆媳一起过来?
荣王心里觉得疑惑,便见世子妃扶着安乐侯夫人一起走了进来。
“侄媳妇给王叔请安。”蕙如忙给荣王见礼。
荣王笑着说:“自己家的人,用不着这么多礼。你来了正好,嘉陵这些天总喊着无聊,吵着要去找你,你们小姐妹也有些时日没聚聚了吧。”
蕙如歉然一笑道:“前儿我让人递了贴子给她,本就是要今明两日挑个空过来跟她说说话的。我也叫人给太妃带了几支上好的参,一会便送过来。”
见他们说话,安乐侯夫人先一步扶了大长公主进屋去,荣王觑了空儿,小声问蕙如:“你公主祖母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可是咱们家哪里得罪了她?”
蕙如也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原是侄媳妇的不是,早上去给大长公主请安,没想到闲拉家常的时候让她生了气,这才拉上我和伯母一起来王叔府里头。都是蕙如惹出来的事端,与王府无关。”
“真不是荣王府让姑姑生气?”
“不是。”蕙如立刻摇头。
荣王先松了一口气。
这位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与先帝兄妹情谊深厚,当年先帝能力排众议,胜过诸多王爷登上这个皇位,大长公主与她的夫家是出过不少力的。因此上,不论是太后还是皇上,对这位大长公主都相当的礼遇敬重。
大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护短,人长得美,但性情刚烈,脾气火爆,若触了她的逆鳞,便是面前站着的是皇上,她也敢拼命。
这些年虽是一心礼佛,修身养性着,但骨子里的性情不会改变。
荣王脑子里转了转,看着蕙如说:“可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安乐侯就是个享乐王爷,万彻远在西北,她膝下的女儿如今也是儿女成群,并不需要她撑腰。如今能让她像只母狮一样炸了毛发火的,数来数去也就这个新收的孙女儿了。
蕙如惭愧地垂下头。
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也出乎她的意料啊。
二人走入堂中,大长公主已经和荣王太妃坐在上首,这么会子工夫,二人已不知道说了什么话,竟然都哭了起来。
荣王妃和安乐侯夫人坐在下首也是不住地抹泪,把荣王和蕙如都给吓了一跳。
就听大长公主哭着说:“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半点享不了儿孙福。彻儿那样的好孩子,如今就在西北荒漠苦守着,朝饮白露,暮咽黄沙。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家也没有,连个可以说说暖心话的人也找不到。我每回一想到他,这心里就像被刀搅着,痛啊!”
荣王太妃也陪着落泪,万彻是她看着长大的,性情样貌出众,又有文韬武略,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儿,若是能留在京里,现在早就成了朝中重臣,却在年华正好的时候,自我放逐一般去了西北,将一身才学,大好前途全都抛下了。
“这事堵在我心口这么多年,若不是看着当年老国公的面子,当时我就要跟她拼了这条命!”大长公主捶着胸口,“想不到这老虔婆隔了这么多年,又要使同样的招数来害我孙女孙女婿。她这是与本宫有仇啊,害了一辈儿还不嫌够,又要祸害下一辈儿。”
荣王听着,眉毛挑了起来。
“大长公主您消消气儿,有什么事情就慢慢说。”荣王妃细声细气地劝和着,“别上火伤了身子。”
“我能不上火吗?”大长公主抽了帕子抹了抹眼泪,恨声说道,“当初要不是她害了自己女儿,何至于让皇上宣王都不待见。要不是皇后说情,她就得在茂平老死,哪能再到京里来搅这浑水。偏偏这么不长记性,害了宣王妃之后又要来害世子妃。今儿本宫就坐在你们荣王府不走了,倒要瞧瞧,她究竟有没有这个脸皮这个胆量到这儿来告状!”
荣王看了看荣王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乐侯夫人嘴皮子利索,得了大长公主的首肯之后,便将卢国公太夫人上门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听得蕙如都觉着脸红。
安乐侯夫人说得这叫声情并茂,仿佛当时她就在跟前亲眼见到了一样。又加了无数臆想,把太夫人说得蛮横霸道不讲理,把郑玉芝说得骄狂自恋没廉耻。
估摸着这也是大长公主让儿媳来说这事的用意。
荣王娘儿三个哪里知道这位侯夫人的话里添了多少水份,只听她说的这个跌宕起伏,风云变幻,生生将蕙如说成了个忍辱负重,被人上门欺负却又不得不来请罪的可怜新妇,要再逼逼,只怕得拿根绫子自己勒死了。
安乐侯夫人这一通说,说得口干舌燥的,拿了茶水润了润嗓子:“我们家蕙如年纪小,脸皮又嫩,哪里敢这样做主?身边又没个婆婆指点,世子也恰好领了皇命出京。不过话转过来,谁又知道人家是不是拿准了日子,就特地挑了这时候上门去逼迫呢?宣王爷又诸事不理的,便就这样拿了外祖母的派头,拿了个孝字压着,硬要塞人进来。好在蕙如虽年轻,到底也是在沈老夫人跟前长大的,知道轻重分寸,严辞拒绝了。只不过说了几句道理,要请公公定夺,或是让皇上下个明旨,这位老夫人便动了无明火,非要拿不孝顺的罪名压着她,还说娶了她是宗室瞎了眼睛,识人不清。说她心存忌妒不贤不孝目无尊长,要来宗室里哭告呢!”
荣王沉着脸听着,冷笑了一声说:“我宗室里的媳妇好坏,哪能由外人来评说?世子妃是皇上亲口指的,又下明旨通告,她这么说,哪里是指宗室瞎了眼,是直接说皇上龙目被遮了呢。”
安乐侯夫人听荣王这么一说,顿时更来精神,将手在腿上一拍说:“可不是嘛!她还说,不过是就差了道玉牒,她今儿就要来荣王府,让您再给那郑家小姐发一个呢。啧啧,说得这般轻巧,好似宗室里不拘是谁都要听卢国公府的话儿一样,让您给您就得给,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荣王颌下的胡须抖了两抖。
“到底是她年纪小,没被这样难为过,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想好在还有大长公主这位干祖母,还有我们侯爷这位伯父,所以一大清早便来大长公主府,哭得那个可怜哟,让人见了都心酸。直说是她不懂事,不能让老人家满意,若是宗室怪罪下来,只求放她归家,将这个世子妃的位子让给卢国公家的亲戚好了。这样一来,说不定卢国公太夫人便能顺了心气,不会怪宗室乱点鸳鸯,怪世子不能孝顺。”
蕙如听得一头冷汗,安乐侯夫人这张嘴也太毒了,这些话她哪里说过半个字?偏她讲得这般顺溜,好像是真真儿的一般。
荣王太妃听着早就气得发抖,狠狠啐了一口说:“呸,她是什么东西,也敢对咱们宗室里的后宅事指手画脚!不过是养了个皇后女儿,便张狂成了这样。宗室有宗室的规矩,岂是一个国夫人能指使命令的?让她快些哪儿远滚到哪里去!”
大长公主听她这么说,心里畅快,点头说:“正是,本宫今天就是要煞她的锐气,还真当自己什么都能管,什么人都不放在眼中了。若这事真闹大了,我便到太后跟前儿哭去,瞧她到底是为咱们李家人作主,还是偏着她姜家人。”
荣王太妃说:“明儿咱们一起上折子,若是太后不肯管管这位国公太夫人,咱们也不当这宗人令了。”
荣王太妃这说的是气话,宗人令是宗室里的首脑,是宗室长辈们一致推举出来的,哪有说不做就不做的?
不过荣王心里也气愤,郑家女当日看着世子重病不肯进门当寡妇,现今瞧着世子好了便要逼着世子妃抬她进门,这是何其嚣张。玉牒是多么重要的事,哪是说收就收,说发就发的?卢国公太夫人也太不把宗室当回事了!
蕙如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要笑出来坏了这同仇敌恺的气氛。
倒是安乐侯夫人摸着肚子说:“哎哟,这气了一早上,总算能找个地方说说道理,这一说话,就觉得腹中空空,咱们一时激愤就这么匆匆赶过来,连午饭都还没吃呢。”
荣王妃听了连忙吩咐人去拿热热的饭食过来。
安乐侯夫人笑着说:“咱们年轻,饿个一顿两顿的不打紧,主要是怕伤了我婆婆身子。”
大长公主对她翻了个白眼,骂道:“不过就是想在荣王这儿蹭顿好吃的,用不着拿我来当筏子。”
被她这么一打岔,紧张的气氛松缓了一些。
大长公主原本就是顶着一口气来的,说了这么些话,骂也骂出来,心情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等到饭食摆上桌,这才刚动了几筷子,门外就有人来报:“卢国公太夫人求见。”
哟,这么快,这话儿还在空中飘着,人就到门前来了。
大长公主双眉一挑,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
“来得好!”
正要站起来,又听下人来报:“来的还有太子妃娘娘!”
……
众人面面相觑着,就听安乐侯夫人笑了一声说:“哟,这是怕咱们宗室不给脸面,便将太子妃搬来撑场子了吧。”
太子妃云氏,是太夫人娘家哥哥的孙女儿,她跟着一块儿来,还能有什么好?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说:“本宫还能怕了她?”
说着对蕙如说:“我们都是长辈,她不能拿咱们怎么样,你躲到后头去别出来,省得一会她们吃了瘪要拿你撒气。”
蕙如站起身,有些担忧地问:“可是太子妃亲自来了,祖母……”
“怕什么?只是太子妃,又不是皇后!”大长公主豪气地说,拍着她的小手又笑了一声道,“就算是皇后来了又怎么样?我要是想啐,照样啐她一头一脸!”
蕙如笑了起来,乖乖地躲到了堂屋后面。
****
卢国公太夫人被太子妃扶着进大门的时候,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儿。
前院里连个下人也瞧不见,更别说荣王夫妇的影儿。
她今天上门来就是为了讨个说法,能让荣王发话,逼着沈氏那丫头收了人也就算达到了目的,出了口恶气。
可到底她与荣王没有交情。
荣王身为宗人令,宗室里地位极高,就连宣王也要卖他这个兄弟几分薄面,他若是能开口,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只是皇后病着出不来,她就去找了太子妃帮忙。
一听说姑祖母是要去寻沈蕙如的晦气,太子妃兴高采烈立刻应了下来,上回子这沈家的丫头打了云家人,又让她被皇后痛骂,此仇早攒在心里就想找个机会发作呢。于是只对太子说了声要陪着太夫人去看看荣王太妃,便带着仆从出了东宫。
荣王是皇上的堂兄弟,又是宗人令,地位超然,只是他一向严守中立,在储位上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有偏向性的话。太子妃喜欢与宗室贵妇打交道,但荣王太妃规矩大,荣王妃身子柔弱,并不怎么与她来往,也不会像别的宗室妇一样奉承她。论起辈份来,一个是堂祖母,一个是堂婶,都是长辈,太子妃见了她们还不能端起架子摆起谱儿来,太子妃自然不愿意与之往来。
见她今儿突然有了兴致要去荣王府走动,太子自然也乐见其成。
可是太子妃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屋里头除了荣王太妃、荣王妃之外,还有位大长公主这么个狠角色。
见荣王夫妇并未出来迎接,她心里还颇有些不满。
虽说是长辈,但自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论起来还算是君臣。他们这么轻狂傲气,可见就根本没将太子放在心上。
太夫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莫不是沈氏提前与荣王通了声息,让他对自己起了什么误会?
这样想着,脚下便加快了步伐。
进了门,就见荣王太妃倚着软垫坐着,正低头喝茶,荣王夫妇和另一个圆脸的贵妇坐在下首,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
“太子妃怎么今儿有空到我荣王府来玩儿了?”荣王太妃放了杯子,连看也没看太夫人一眼,只对着身边的嬷嬷说,“来啊,谁去给太子妃拿把椅子来。她身娇肉贵的,站不得。”
荣王和荣王妃坐在那里并没有站起来给她见礼。倒是那圆脸的妇人笑嘻嘻地起身,给她行了个礼:“妾身给太子妃见礼。”
这人有些眼生,当是以前见过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位。
太子妃正有些茫然,就听见上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果然是太子妃贵重,眼睛都只长在上头,连家里的婶子也不认得。”
太子妃听了这声音浑身一震,一抬头,正看见一身公主冠服的大长公主半眯着眼,抿着唇角,面上带着几分冷笑,“进来这么会子也不知道给本宫行礼,改日倒要去宫里问问皇嫂,咱们李家的媳妇可怎么这么好的教养。”
福宁大长公主!
一见到这位祖宗,太子妃肚子里原来打的要好好修理宣王世子妃的主意,涌起的战意全都如那阳光下的露珠儿,“咻”地一声烟消云散。
谁不知道大长公主在皇上和太后跟前的份量?
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是出了名的护短厉害?
就连皇后也只能避着让着,丝毫不敢触她霉头。
看她今日这派头,这气势,这阵仗,不用说,定是要来帮她的干孙女,世子妃沈氏撑腰的了。
太子妃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天大长公主在,她怎么着也不会跟着来找没趣。
脸上却立刻堆起了笑,盈盈下拜:“臣妾并不知道姑祖母也在王府,一时错怔没能给您请安真是该打。”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淡淡说了声:“目无尊长,是挺该打。”
太子妃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们今日来,是要向荣王告宣王世子妃目无尊长的,怎么这会子到了大长公主嘴里,就变成了她目无尊长了?
“在坐的还有你王叔和婶娘,还有荣王太妃,你还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连个晚辈的礼也不会行了吗?”大长公主厉声喝问。
那时候正有下人将只锦背高脚椅子端到太子妃身后,她这腰刚下了一半,还没坐实了,就被大长公主一声喊惊地跳了起来。
荣王太妃淡淡地说:“她是太子妃,哪里敢生受她的礼。”
太子妃脸上涨得通红,赶紧给太妃见礼:“太妃娘娘万安。”
荣王太妃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也不叫起。
太子妃半蹲着,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不一会儿便膝盖发酸起来。
她倒也机灵,不去傻等着让太妃发话,立刻转身又对荣王和王妃行礼:“见过王叔和王妃。”
荣王和荣王妃却没有太妃和大长公主那样的作派,也不好真让太子妃下不来台,于是双双站起来回了礼。
太子妃笑着上前又去拉安乐侯夫人的手道:“婶婶别怪本宫,到底是年纪太轻不记事,平时又少见到您,所以才会一下子没想起来。安乐侯身子可还好吗?”
安乐侯夫人笑着说:“他好着呢,每天在家不过就是赏花弄草的,不比太子还要操心国事。也亏得太子妃掌持着东宫,将东宫内外打理得清爽干净,能让太子在前朝安心参政。”
这话说得贴心,太子妃当时就笑了起来。
“当然好,她又没个什么祖母要给太子东宫里乱塞人添膈应。”大长公主倚着软垫,看着手上的翠玉戒指,幽幽出了声儿。
卢国公太夫人见到大长公主在,便知道今天事情要糟。
大长公主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在座的诸位没一个比她更清楚。
也不知道沈氏怎么就入了她的眼,不亲不近一个认的干亲,居然能让她亲自出马到荣王府为她说话。
卢国公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不是时候,她下回再来。
正要告辞离开,安乐侯夫人突然指着她身后一个手脚局促的妇人叫了起来:“这位又是谁啊?京中贵妇们我都识得的,这位却是面生的很啊。可是太夫人您的亲戚?”
正是郑玉芝的亲娘,郑夫人跟着过来的。
听说太夫人要来荣王府,她想着既然要请太子妃过来,说不定荣王能松了口再发张玉牒出来,这样郑玉芝便能以侧妃之礼进了宣王府,如此也就不用低人一等去当姨娘,传出去怪见不得人的。
没想到进来还能碰见大长公主,这么多京中顶尖的宗室妇在,她这个小地方出来的便心里打战,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
太夫人一心想着要走,正在跟太子妃打着眼色,不提防安乐侯夫人突然将郑夫人给抓了出来。
正要开口遮掩,却听安乐侯夫人指着人挑起了眉毛说:“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也不抬头看人呢?这是哪里来的,怎么半点规矩也不懂?”
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傻媳妇,人家这是瞧不起你这位正二品的侯夫人呢。”
郑夫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战战兢兢地回道:“妾身,妾身是太仓府丞之妻,夫家姓郑。”
哟,这是正撞上枪尖了。安乐侯夫人双眉扬起,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来。
太夫人再想阻止她说话,却是来不及的了。
“原来你就是郑氏啊……”安乐侯夫人拖着长音,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太夫人和太子妃,然后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荣王太妃上下打量了两眼,对荣王说:“这就是那个嫌弃老十七生了病,怕女儿嫁过去成寡妇,便悔了婚事,消了玉牒的那个郑氏的母亲吗?”
郑氏听她这么一说,身上汗出如浆,只能拿眼去瞅着太夫人。
荣王嘴角微微一撇,点头说:“若本王没记错,那两个原本要记玉牒的侧妃里头,便是有一个郑氏,其父是太仓府丞。”
荣王太妃面色一变,怒道:“像这样不顾情义,没脸没皮的东西怎么能放进咱们府里头来?还不快来人,将这贱妇给我轰出去!”
老太太这么一发话,当真就有几个婆子来,将郑氏架着就要向外拖。
郑氏吓得魂都没了,不住声地叫:“表姑妈,表姑妈!您快救救我!”
太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颤巍巍地站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大长公主说:“原来又是您的亲戚。”
然后偏头对荣王太妃说:“都说卢国公家的亲戚数也数不清,还尽出漂亮妖娆的女子。咱们宗室家里,哪家都能找出个姨娘小妾通房丫鬟之类的跟他府上沾个边儿。原来还不怎么信,今儿一见,原来也不尽是虚言。”
太夫人这话就再说出不口了,只能眼睁睁见着郑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人像拖狗一样拖得不见了踪影。
太夫人娘家姓云,郑家是云家的姻亲,跟太子妃也能论上亲戚。
人是她带来的,荣王太妃却是当着她的面将她带来的人这样没脸面地拖下去,这跟打她一巴掌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沉着脸站了起来:“太妃娘娘,郑夫人好歹也是六品官家的官眷,又是本宫的亲戚,您这样让她日后如何见人?让本宫日后又如何见人?”
荣王太妃没说话,大长公主却笑了起来:“笑话,郑氏轻怠宗亲,又是不请而来,咱们为什么要给这样的人留脸面?你是太子妃,是李家的媳妇,一言一行代表着太子殿下和咱们宗室的脸面,这样下作没脸皮的亲戚,本宫劝你还是快些断了的好。再这么来往下去,你日后才是没脸见人!”
大长公主是她姑祖母,辈份高了两层,她这么说,太子妃一点也不能反驳,只能恨恨地说:“这也就罢了。本宫陪着太夫人来见王叔,原本也就是为了宣王世子妃对太夫人不敬的事,要来找王叔讨个说法。郑氏的事暂且先放一旁,只问王叔,那个贱婢敢当面忤逆外祖母,将她老人家气得差点病倒,这样不孝不贤的媳妇,宗室里一般都是要怎么个处置法子?”
大长公主面沉似水,阴阴地看着她:“太子妃你刚刚说谁是贱婢?”
太子妃闻言一震。
“沈氏是皇上亲封的惠和县主,是宣王世子正室,一品命妇,也是本宫的孙女儿,岂是你能随意侮辱的?来人,掌她的嘴!”
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得了令,真就走到了太子妃面前,扬了巴掌便要打下去。
太子妃惊叫了一声,忙着捂住了脸:“大胆,本宫是堂堂太子妃,你这个奴婢敢碰我?我叫太子灭你九族!”
那女官只听大长公主的,见她出言威胁,脸上神色也不变,只是那巴掌扇过去带出的风声更大。
“啪!”
虽是打在她捂着脸的手背上,可那也疼得紧。
太子妃只捱了这一下,白嫩的手背立刻变得红肿,眼泪也又惊又怒地流了出来。
“怎么,本宫教训你你还不服气?”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是本宫让人打的你,你是不是还想让太子来诛本宫的九族?很好,本宫这就上折子,问问看皇上,本宫的九族都有哪些人,够不够你拿刀子来砍!”
太子妃听她这么一说,吓得魂飞天外。
大长公主的九族,头一族便要带着太后和皇上,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
当时便赶紧跪下哭出了声。
“臣妾万万不敢,姑祖母您教训得是……”
太夫人上前将太子妃搀起来,对着大长公主怒目而视:“公主这么大年纪了,何苦要欺负一个孩子?”
大长公主分毫不让,挑眉道:“太夫人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还不是一样不肯放过孩子?”
“我是她外祖母,是世子长辈,沈氏出言顶撞忤逆,怎么,还不能说一说理了?”
大长公主冷笑数声:“顶撞?忤逆?她是我李家的媳妇,要教训自有我李家的长辈来说,关你一个外姓什么事?别忘了,你是外祖母!”
太夫人胸口急剧起伏着,过了良久才说:“就算是外祖母,也是长辈。”
“长辈的话不一定都是对的,蕙如首先是宗室的媳妇,是世子妃,其次才是你外孙媳妇。”大长公主看向荣王,“荣王是宗人令,你来说说看,宗室里是个什么规矩?像郑氏那样的被除了玉牒的人,还能不能再进咱们宗室的门?”
荣王咳了两声,看了看太夫人说:“宣王世子的婚事是皇上指定的,连咱们都无权为他定夺。郑氏既然当初不肯嫁过来,现在也断无让她再进来的可能。这关乎咱们宗室的体面。太夫人想着帮衬亲戚是一说,但也不能为了帮衬个亲戚便让整个宗室为之蒙羞。宣王世子妃所为并无不妥。”
“可是她真的当面顶撞了我姑祖母啊。”太子妃脸上眼泪还没擦干,听见荣王这样为沈氏撇清,急得便叫出声来。
“你闭嘴,长辈们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儿!”大长公主瞪了她一眼。
“什么叫顶撞?让她不顾宗室的体面将那郑氏收进来才叫孝顺?她若这样孝顺了一个外祖母,就是对整个宗室长辈的不孝!”大长公主厉声道,“若她敢松口,我就再不认这个孙女儿!”
“你!”
“我什么我?”大长公主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太夫人面前,“今儿本宫话就撂在这儿,李晟的后宅里,要添什么女人,抬什么女人,以后就只有世子妃一个人说了算!本宫回头就指两个五品教养嬷嬷过去。日后再有敢上门找事的,就让她们代替本宫,给我狠狠地教训!”
太夫人气得眼前发黑,大长公主如此不讲道理,连句话也不让她话,她还要怎么向宗室里讨要公道?
这一个个的,全都偏心偏肺偏帮着那丫头。
怔了半天,终于哭出了声儿:“老国公啊,您瞧瞧啊,您为了大齐洒尽了热血,如今这些人都忘了您的功德,尽一块儿欺负起咱们孤儿寡母了!”说着,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号起来。
大长公主啐了一口,指着她说:“别动不动就将老国公搬出来,他若是地下有知,知道你尽这么折腾儿孙,一定恨不能一早休了你!”
太夫人哭声更大了。
“老国公为国捐躯,我大齐已经赔了你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又硬是让皇上娶了你的长女,立她当了皇后,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有胆子,你便上金殿去号,本宫陪着你一到去,我也好好哭一哭国公,哭一哭先皇,让他们瞧瞧,为着你这贪心不足的老虔婆,咱们大齐断送了多少好儿郎!”
安乐侯夫人躲在后头,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她跟着过来果然是对的,这么好看的戏码,一辈子也难遇上两回啊!
作者有话要说:过瘾不?手指头都快敲断了,求温油表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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