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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虚实之间
第一个到了燕然居门上探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侧妃。
蕙如一点也不意外,宣王府内宅的事务现在是由郑侧妃管着的,她这世子妃有了事,下人自然头一个要报给郑侧妃听。若她不是头一个过来探望,才真会让人觉得疑心。
不过郑侧妃来了之后并没有直接见到蕙如。
她进屋时,紫微正端着一笸箩药材要出去。
郑侧妃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难道下人来说的都是真的?世子妃这胎要保不住了?
当时脸色就变了,一把将紫微的手腕子抓住,声音微颤着问:“世子妃呢?她在哪里?”
紫微也被她给吓了一跳,忙抖开手,对郑侧妃施了一礼说:“回侧妃,世子妃在做药浴。”
药浴?郑侧妃看了看紫微手里的那些药材,略显忧心地问道:“她身子可还好?大夫有没有说些什么?这胎能不能保住了?”
紫微笑了一声说:“侧妃您别急,大夫说了,虽然现下月份浅,胎还没坐稳,但也并不是多凶险。白老先生还是太医院院正大人的师父呢,能请到他出山,世子妃一定没事的。”
郑侧妃长舒了一口气,点头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侧妃您且宽坐坐,奴婢估摸着世子妃再有个半刻钟就能出来了。”
郑侧妃挥挥手让她出去,自己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她并不知道,在隔屏之后,范妈妈正透过木雕的缝隙,细细观察着她的举动。
郑侧妃坐着喝茶,姿态优雅,举止从容,细细品了几口,将茶杯放下来,一会儿拿了桌上的雨过天青蓝花纹赏瓶观看,一会儿走到墙边,认真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吴涯子的《秋山新雨图》,世子妃的拔步床前,她并没有靠近。
看起来倒是对屋子里那几样明显十分名贵的字画和器玩更有兴趣。
这几样是世子妃的陪嫁,但也有一大半其实是世子以前放在小库房里的私藏,郑侧妃见也没见过。
手里拿着一只象牙雕的踏水观音像摩娑了半晌,显然是爱不释手。
蕙如穿了件春衫,半湿着头发从后面出来,身上还带着草药的清香气息。她经过屏风后面时瞥了一眼,范妈妈对她摇了摇头。
“侧妃何时过来的?”因为刚从热水里泡出来,蕙如白皙的面庞上还染着胭红薄晕,杏眼有几分迷离之色,衣衫单薄,身姿慵懒,比平时更添了几许风姿。郑侧妃见她这样进来,心中不免感慨,世子妃姿容本就上乘,气度清雅,成婚后又增添了女人的妩媚之色,怪不得李晟对她这样死心踏地的。
郑侧妃见她行止自如得很,并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就安心地笑了起来:“世子妃如今有了世子的骨肉,行动间要多注意小心些才行。听了下人们来报信儿,倒把我吓得魂飞天外了。世子如今不在府里,您要是有什么事,我可实在担当不起。从早上起来,我这心啊,就怦怦地乱跳,现在胸口还疼着呢。这不,一大早儿就过来了,想瞅瞅情形,若真的不好,少不得要去惊动王爷,让他去宫里请最好的太医来看。”
“白老先生就是最好的太医了,若他都没辙,请了旁人来还有什么用。”蕙如身上疲乏,由着兰溪将她搀上榻,身上又盖了一床薄被,这才恹恹对郑侧妃说,“这几天我这身上乏得很,实在是没力气站着和您说话了,侧妃别见怪。”
郑侧妃急急地挥着帕子:“快歇着吧,这会子还讲究这些做什么,一家子人总不至于这样见外。”
蕙如对她笑了笑,指着榻边的椅子请她坐。
郑侧妃弯身坐下来的时候,头上的高髻正碰上系在床头的香包,那流苏挂着她的银簪子云朵绞丝盘花上,勾得她叫了一声,忙用手去摘。
兰溪在一旁见了,也赶紧上前,先将小香包从帐勾上解下来,再让她坐下来,将流苏从郑侧妃的簪子上拿了下来。
“快拿梳子帮侧妃将头发捪一捪,我那儿还有些栀子花油。”蕙如指着自己的梳妆桌子对兰溪说。
“都是我不小心。”郑侧妃觉得有些尴尬,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红痕,“只是没想到世子妃会有在床前挂香包的习惯。”这样说着,她将兰溪随手放在桌上的香包拿起来,放在手里端详,“这香包做得倒精致,跟清河送我的那只香包有些相似呢。”
蕙如眯着眼笑着看她:“这就是清河特地送来的,味道挺好,我也十分喜欢。”
郑侧妃将香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是香兰草。她送我的那只里头装着云檀,味道比这个要淡。”
“这里头还有木樨香呢,侧妃您就没闻出来?”
郑侧妃闻言又将香包凑近了闻闻说:“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一丝儿木樨的味儿,不过这也太淡了,不细闻还真一点点也闻不出来。估摸着是清河将香兰草和木樨放在一块儿,沾了味儿。”
说完了将香包还给了蕙如:“我知道你家里老夫人在南市街面上有一家香脂铺子,这些香料你必是熟悉的。我就跟你实说了吧,现在家里花用吃紧,我手上也没那么些银子再去添置香料,所以前些日子就将府里用剩的陈的香料子给各房都分了。”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困窘,“若是你觉着清河送的这香包里头的香品不好,也别怪她,她手上也没什么好香料可以往里头填的。”
蕙如弯着眉眼柔柔地回答说:“侧妃说的是哪里话,这香包虽小,可也是妹妹的一番心思,我是极喜欢的。”
郑侧妃原是想借着这话,说不定蕙如会提出来自己给府里添置新的香料,谁知道世子妃软软一句话,竟是提也不提要自己拿香料出来的事。一时间又有些失望。
不管是在哪个高门大户的后宅里,香料都是极重要的东西。平日里的熏香,给男人衣袍上的染香,还有女子梳妆用的添香,哪一样都少不得。陈香虽然也可以用,但因搁置的时日久了,香气会变淡变杂,精于此道的女人们一闻便能闻得出来差别。
宣王门第高,平时也有些贵妇人会下贴子来邀她过府饮茶闲话。衣服穿几回还看不出新旧来,只是这身上的香气却瞒不过人。
满京城都知道宣王府是纸糊的架子,但她还想要维持着最起码的体面,至少不能让人当面笑话,背后轻视。
所以这两年,她都将能推的宴请都推拒了。
也不知道这世子妃是当真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就学了李晟那样的脾性,将燕然居和宣王府断然割开,眼瞅着府里艰难就是不肯搭一把援手。
郑侧妃脸上黯然,也没了心情跟她叙话,随意说了两句,就要告辞离开。
蕙如让兰溪将刚刚郑侧妃在手里把玩的观音牙雕拿了来,对她说:“我瞧着侧妃挺喜欢这小玩意儿,我来府里这么久,一直劳累着侧妃管家理事,这个小东西就当我一点点心意,送给侧妃吧。”
“这怎么行?”郑侧妃连连摇手,“这是你的嫁妆,怎么好随便送人?”
“也并不值什么价钱,不过就是件玩意儿。”蕙如笑了笑,示意兰溪将牙雕装在小匣子里给郑侧妃带上,“既然都说了这是我的嫁妆,那这东西的归处自然是我说了算的。侧妃收着吧,你若不收,我便会以为这礼太轻,侧妃看不上眼呢。”
刚刚还黯然失神的郑侧妃眼中顿添光彩,虽然一直在推辞,但那手已经将装了牙雕的匣子拿了过来。
这牙雕有一人手掌宽厚,牙色润黄带金,像上了一层釉色,晶莹光润。踏水观音眉目宛然,衣角飘飘,活灵活现。不说这雕工如何精美,就光这一块牙料就最少能值七八百两银子。
郑侧妃不过来燕然居转了一趟,居然能从世子妃这里得了这样精贵的礼物,喜得她眉开眼笑,欢喜不禁。
等她走了,范妈妈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拿了干的布巾帮蕙如擦头。
“世子妃,她方才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并没有去看这香包,看着不太像是装假。”
蕙如点点头说:“我知道。”
郑侧妃掌管着宣王府,听起来权柄极大令多少人羡慕,可其中的辛苦只有当家主事的人才能体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宣王弄出来那么大的窟窿需要填补?
郑侧妃能坚持这十几年把宣王府糊弄调理得井井有条已是极难得的人才。
现在她最关心的,便是要怎么样弄到钱财支撑起这偌大的宣王府。
世子妃就算没了,人家嫁妆横竖也是落不到她手上的。
她哪里有心思来管她的死活?
不一会儿,送侧妃出去的兰溪走进来,抿着嘴儿笑道:“奴婢都跟侧妃说过了,只说这胎保得挺艰难,大家都瞒着世子妃不想让她忧心烦神。我瞧着侧妃脸色当时就变了,一脸的忧愁,不大像是装出来的。”
“她可不得愁?”蕙如也笑起来,“她又得愁要从哪儿寻好药材给我送过来。若是不送,父王可得怨她,父王又不知道这民生的艰难。”
她想了想,对范妈妈说:“回头你让紫微开了小库房,从里头收拾出一些料子,府里也到了该换春装的时候,让她给侧妃送过去,也算是帮她点小忙。再让人送个信去锦绣坊,让玫如姐姐从七和香的铺子里捡那常用的香料挑好的各送二斤来。”
“各二斤?”兰溪不禁咂嘴。
香料本就昂贵,这要送过来十几斤香料得值多少银子啊!
“该花的银子咱们就要花,这时候可省不得。”蕙如笑着说,“还有那上好的干花也要两斤,特别是木樨香。”蕙如眸光闪了闪道,“挑最好的金桂,就送……十斤吧。”
十斤木樨香,阖府用两年都够了。
不过木樨跟别的香料比起来,还算是便宜易得,兰溪于是多了句嘴说:“那不如再拿十斤木樨酱来,做做木樨糖啊,木樨糕啊什么的来吃。”
蕙如一拍手:“兰溪真聪明,我没想到的你也帮着想到了。”
“啊?还真要啊!”
“当然是真的。”蕙如正色道,“你快点去安排!”
范妈妈笑着将兰溪推了出去,等过了晌午,果然就有人将木樨送到了燕然居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