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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羑抬手擦着脸上的汗,又给我拿湿布沾着嘴上的血,“别说话。”
我浑身空的好像只剩下一副皮囊,目光直着,本能的问,“你怎么来的。”
“我听说陛下在这里,怕出事,便赶了过来。”
“他说,我是他的,他的,”我接不下去,“谢慕也说,我是他的......”
辛羑捡过被子给我盖在身上,拧着眉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是凤旻庄辜夫人养的,你肯定知道。”
我有些语无伦次:“我父皇,他是个温和的人,待母后,待我都极好,我小的时候他喜欢抱我,他最疼的孩子便是谢慕和我,谢慕比我大,所以我还要更得他喜欢一些,我母后不会,我怎么可能不是他生的,他那么疼我。”
辛羑将黑色药丸在水中研磨化开,扶着我半身起来,靠在他胸前,我身上衣服完全汗湿。黏糊糊贴在肉上,头发也一片片如同黑羽粘在脸上。
辛羑一点点拈开我的湿发,给我喂药,我机械的吞咽着。
辛羑的声音在寂灭许久后终于低低的响起:“你可知道当年的侯枋之乱?”
我脑中恍惚闪过一点东西:“我听赵倾说过......”
“我听过一些。”辛羑低着头,手上也停住。
额发有些遮住了脸。
“当年的侯枋之乱,任婉在南阳陷入乱军,后来谢祁在永安称帝,才寻得下落,接她回了昪京,传言有说两人分别多年,却感情不浅,谢祁封她做皇后,后宫虽然美人众多,却仍对这位早年原配夫人十分衷情,对她所生的一子一女极尽宠爱。”
我记得我父皇早先娶的是凤旻庄的辜氏,后来辜氏闹回了娘家,才跟我母亲要好。
辛羑仿佛猜出我在想什么:“辜夫人就是为了接任婉回京一事才赌气出走的。”
“因为任婉回京前,肚子里已经怀着个孩子,已经长到四个月了,辜夫人因此不许她入宫,只是劝服不了谢祁,后来谢祁有意要任婉拿掉那孩子,只是任婉不许,而且身体不好,御医说拿了孩子怕是会有性命之险,所以才无奈生了下来。”
他手中的勺子搅着汤药,传来断断续续的叮叮的瓷器相触的声响。
“只是就算这样,任婉也没活到多久,不过三十年纪便早早死了。”
我母后死的时候是二十九岁。
我握着辛羑的一片衣角,吸了吸鼻子闭上眼,侧了头,免得眼泪落下来。
头顶的纱帐模糊一片,在眼前摇晃。
辛羑继续接着道:“后来孩子出生,本来是个忌讳,长大了却奇怪,很讨谢祁的喜欢,大概是因为肖母,几乎跟任婉生的一个模样,又十分聪明可爱,宫中上上下下也都疼爱。直到任婉死后,谢祁就开始对那孩子不闻不问,放在原来的皇后宫中,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整日哭泣也没有人管,几乎要到饿死的地步。”
“后来太子才去跟皇帝请求,将她带到了东宫去养。”
我母后死后那两年,我几乎再也没有见过父皇,都是在谢慕的东宫,都是谢慕在养着我。
我几次闹着想他要见他,最后都被谢慕哄了回去。
原来在那时候,谢慕就已经知道,知道我不是父皇的骨肉。
我失声流涕:“谢慕他会恨我啊.....他会恨我......我没脸见他了......”
我以为这世上我是对他最好的人,可是现在,将来,我要拿什么脸去见他。
“我只是以为,你该早知道,活的清楚些,早些明白,心中才又定数。”
辛羑将药喂给我:“迟早要知道,不如早些。”
辛羑持着药碗,一只胳膊护住我,将我发际贴着以脸蹭了侧蹭,突然低笑:
“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
他笑的有几分冷落:“你大概不记得,这世事缘分说来奇怪,”
“那会是真定九年,刚逢皇后大丧,你和太子都到了凤旻庄,那会我正在跟兄弟们打斗,我兄弟打不过我,我又少年气盛,一时收不住手,给他打坏了,我父,”
他说着似乎难以启齿,叫不出那个字眼。
“他要责罚我,我不肯受罚,一干家奴十来人围着我要捉拿我,我就是不服气,跟那班奴才满院子打成一团,后来终究有些狼狈,给捆起来了,他抽了我几个嘴巴,扒了裤子让人教训我。”
我懵懵的听着他叙说:“那会太子带着你从穿廊过来,直面着我,两个人拉着手,都打扮的金尊玉贵,身后跟着同样打扮贵气的东宫属官,太子小小年纪,已经顶了冠发,穿着织金锦袍,发际垂着玉带,一张脸上满是矜贵,拽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穿着杏色的衣裳,红鞋子,脖子上挂着金锁,太子问,这庭中受罚的少年是谁,家奴回答说是小公子。”
“你和太子年纪都比我小的多,又尊贵非常站在面前看我受罚,那时候我便觉得格外羞耻,平常能忍的东西,那会也忍不了,太子好意要让家奴放了我,我却自尊心强,当日便负气离了家,后来去了灵隐山,从师父学艺,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记得,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那个人竟然是他。
不过我那会只惦记着那人好看,被绳子系着,脸上满是怒气,但仍然模样好看的惊人,我便拉扯谢慕要去看,问“那个好看的人是谁”,因为我老被宫人们夸好看,要我一定要找一个般配出众的夫君,这样生个娃娃那一定能好看的吓死人。
我判断一个人好不好看便是跟谢慕比,但我一两年后开始确定估计是找不到这样的人物嫁不出去了,所以在凤旻庄见到那人的时候,我顿时挖到宝一样,一定要嫁给他,谢慕让人放了他,带来给我瞧,结果那人被放开绳索,看也不看我一眼,大发脾气,怒气冲冲就走了。
我唯一可能的夫君就这样没了,回去伤心了好几日。
“我名字叫卫蒹。”辛羑握紧了我手,将我揽在身前:“卫风的卫,蒹葭的蒹。”
当今或者早年的大族,没有听说有姓卫的。
“卫是你母姓?”
辛羑道:“是。”
我有些茫然,有气无力道:“你为何能在凤旻庄长大,又为何能去灵引山,既然能在灵引山学艺,必然是有出身,绝不能是寻常名姓,又怎么会在凤旻庄那般委屈。”
“而且你不是说你是在庙里养的,是出家人,怎么又在凤旻庄。”
“我出生未满月,便被送进庙里,跟着师父修行,七岁被交给凤旻庄,十一岁离开。”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辛羑一句带过,似是不愿再提:“你可想好了么。”
我总觉得他的话说的没有半分作假,但好像省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因而显得说了如同没说,不过我也一时想不起再问,又被他将话头转开。
我眼神直直的眼睛挣的通红,听着自己的声音近乎凶狠:“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辛羑将我蜷着的细细的手指一根根扳开,湿黏黏的捏着:“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的呼吸在我脸侧:“我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听着辛羑叙述,脑中想着皇兄跟兔子小时候,哎,果然是世事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