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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闻言咬牙切齿道:“朕怎能向武夫低头。难道真的自斩大臣、下罪己诏?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温体仁作踌躇状,说:“如果一点甜头都不给他,空口白牙想让他退兵,恐怕很难……”
崇祯面色铁青,沉默不语。
温体仁知道崇祯的性子,刚愎自用,又好面子,很多事情得给他一个台阶。于是微微侧头,朝吏科给事中王家彦递了个眼色,然后再看了看杨嗣昌。
王家彦和温体仁关系匪浅,经常为他充任弹劾政敌的急先锋,也很有默契,一看这两个眼色就知道了首辅大人的用意,在心中默默酝酿了一下说辞,出列道:“陛下,夏天南悍然领兵入城,固然是罪无可赦,可是杨嗣昌身为兵部右侍郎,尚书不在的时候掌管大权,却没有给夏天南等人叙功,反而重兵围困欲置其于死地,才是导致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请陛下将其治罪。”
崇祯一时无言以对。从逻辑上说,这个说法是没错的。如果按部就班给夏天南以及勤王部队叙功封赏,大家皆大欢喜,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而把功臣当做敌人,调集了整个京城的大炮来炸他,甚至不惜让几千京营士兵陪葬,在常人看来,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大明能打仗的武将没几个,都杀了,谁给你抵挡鞑子?
问题是,之所以要铲除夏天南,最根本的原因是觉得他实力太强,无法控制,而且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但是这个理由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诉诸于口,否则只能让人觉得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另外,还涉及到议和之事,现在又不方便曝光,所以更没法解释这一切,这是个死结。
既然不能解释,那么找个人背锅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杨嗣昌的所作所为都是崇祯默许的,如果将杨嗣昌治罪,无异于自扇耳光,这是崇祯无论如何不愿干的。
崇祯没有开口,杨嗣昌也闭嘴不发一言。众人以为崇祯默认了这个风向,个个跃跃欲试。王家彦一开口,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几个东林派系的言官也纷纷跳出来弹劾杨嗣昌,称“务必将其治罪,以解皇城之围”,至于夏天南和虎大威、杨国柱等人,则“以功抵过”。算起来,这是温体仁就任首辅以来,第一次和东林党人站在同一个立场。
崇祯望着几个唾沫横飞的言官,心中一阵烦闷,从牙齿间迸出一句话:“杨文弱是否有错,改日再议,今日先谈如何退兵。谁再纠缠此事,本末倒置,拉下去廷杖三十。”
几名言官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温体仁有些意外,送上门的锅,只需顺水推舟,就能扣到杨嗣昌头上,化解今日的困局,而皇帝居然不接招,摆明了要袒护他,这究竟是为何?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多半是因为议和之事不便诉诸于口,皇帝袒护杨嗣昌,也就是袒护自己的名声。
不过这节骨眼上,必须给盟友多争取些利益,而皇帝要袒护杨嗣昌,保住议和的秘密,势必要付出代价,正是狮子大开口的好机会。温体仁作为难状,说:“既然陛下不打算答应夏天南的条件,是否另行给些甜头,以便说服他退兵?”
崇祯压抑住心中的愤懑,恨恨地说:“只要他退兵,朕可以不追究纵兵冒犯皇城的罪责,难道这还不够吗?”
温体仁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上群臣也陷入了沉默,所有人心里在想:陛下啊,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看不清形势,如果对方还有一丝畏惧之心,又怎么可能胆大包天杀到承天门下呢?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句话能打发走,除非对方是傻缺。
最终还是作为当事人的杨嗣昌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苦涩地说:“陛下,夏天南的胃口不是一句不予追究就能满足的,还是给予封赏吧,否则时间长了,他有可能铤而走险,而且皇城被围对陛下的威望也是极大的损害……”
听到杨嗣昌都这么说,崇祯心头堵得慌,往后一仰,靠在龙椅上,无奈地说:“既然长卿、文弱都这么说……那就内阁、兵部、礼部商量着办吧……给他加爵、升官,让他赶紧退出京城!”他不想认怂,可是形势比人强,而且重要的大臣都不支持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选择退让。
承天门外。
夏天南抬头看了看逐渐要升到头顶的日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崇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服软了?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正在他考虑是不是真的用炮轰开承天门时,对面城楼上一阵喧哗,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朝下面打招呼:“琼海镇夏总兵可在?本官温体仁,奉旨前来商议退兵之事。”
夏天南大喜,自己人到了,这么好的里应外合的机会,不好好讹崇祯一笔简直对不住自己。他回答:“原来是温阁老,下官在此。如有诚意,请阁老下来面议。”
城楼上众人一听,大惊失色,纷纷劝道:“阁老千万别听他的,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差使固然重要,性命也是要紧的。”
温体仁“大义凛然”地回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圣上交代的事必须办好,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来人,缒我下去!”
众人不免阿谀奉承一番,称赞阁老忠肝义胆。
坐在吊篮里被缒下城之后,温体仁径直来到夏天南面前,板着脸说:“本官要带圣上的话给夏总兵,还请屏退左右。”
等到所有人都退到几丈以外后,温体仁松弛下来,埋怨道:“知文啊,你怎么如此冒险,要知道,纵兵入京,可是本朝从未有过之事,难道真想学赵九重来一出陈桥兵变?”
“呵呵,杨嗣昌逼人太甚,皇帝又是幕后黑手,如果一味忍让,日后免不了明枪暗箭,不如痛快点,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夏天南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只字不提皇帝,只针对杨嗣昌,已经是很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