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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宁潜满腔酸胀的热血在翻滚着,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就那样站着,说不出话,只能震惊的看着歌细黛的手腕被折断,那细微的声响如同漫天雷鸣般击破他的耳膜。他不惜冒着武功尽失成为废人的风险,调用所有的内力去解穴,可是,终究还是被顾管家都抢先了一步。
当歌中道握住歌细黛的手腕,将她拉进堂内时,顾管家就点了宁潜的穴道,使他不能动,不能说话,不用运用内力。
若不是宁潜贪恋的多看了几眼歌细黛,使他走了神,他也不至于防备不了顾管家。
他绝对想不到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此狠手。宁潜想救,却没机会救。
景荣有机会搭救,当歌中道开始用内力折歌细黛的手腕时,他就察觉到了。
景荣什么也没做。他从来没有救过人,也从没有想过要救谁。
能为他所用的人,都是经过他多次的试验,确保能在许多场合自救的。会被他铲除的人都会慢慢的消失。
当歌中道一点点折断歌细黛的手腕时,景荣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看向歌细黛,看着她极清极静的眼眸里,渐渐的荡着一股火焰般激烈的孤傲,那么的刺眼,那么的辉煌,仿佛在说:就只是这样?
本该是女子该有的示弱、怯懦,在她的眼里看不到,唯有她精巧的下巴抬起,那么高,那么犟。他几乎能触到她冷酷的灵魂,不可一世的坚韧与锐气。
如果……如果她只要流露出一点点柔软,他一定会出手的。景荣心里想着。是什么使他没有相救,想必是他在审视她为何不懂恐惧,为何在她倾覆日月光华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疼痛的波澜。
何为恐惧?何为疼?
歌细黛的手腕断了,生生的断在亲生父亲的手里,她毫无准备,也无法抗拒。迎上父亲面无表情的脸,她微微的露出笑意,淡淡的,凉凉的,柔柔的。她的心,被搅得寸碎,几乎被麻木灌满了。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亲情被撕裂,露出惨不忍睹的狰狞。就像是陷入了无边冰冷的黑暗,注定这辈子无法再去依靠,无法再起暖意。
看不透歌中道的情绪,他深潭般的眼睛里,是更深的潭。
歌中道松开了手,歌细黛的双臂没了支撑,慢慢的滑落,那双纤长洁净的双手,无力的陡然垂着。
“王爷请见谅,”歌细黛风华无限的侧身,微笑着,抬起一双断手示给景荣看,“臣女双手残疾,无力为王爷制衣。”
景荣颌首,凝视着她,读懂了在她一腔的洒脱中压抑的是脆弱,能吞噬一切的脆弱,他说不出话了。这一刻,他的心神震动得强烈,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出手。活了十五载,他从没有后悔过,一次也没有后悔过,当他品尝到后悔的滋味时,真的很苦涩很残忍,不堪言。
他想说:医好你的手,否则,本王会让歌府里所有人的手为你的手陪葬,所有人!
歌细黛见到他眼神里顿时激射出的凌厉,在他没有启唇前,硬生生的将他的话压了下去,自顾说道:“臣女先行告退。”
景荣想说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像是他没来得及出手护她一样。
来不及做的事,除了遗憾,什么也不剩。
歌细黛闲适的欠了欠身,眼中闪烁玻璃般的光彩,保持着尊严,信步往外走去。她前脚迈出正堂,宁潜的穴道就被解开了。
宁潜伸臂一环,揽住她,身法极快的跃出,顷刻间就无影无踪了。
他们落在客院中,宁潜带她进屋,将她小心的放在椅上,检查她的手腕。
手腕骨折,骨头断裂,错位。
宁潜紧皱着眉,眸色骤然幽暗。她的手腕休养一段时间可以康复,然而,他知道此时她应是剧疼无比。
歌细黛冲着他笑,俏皮的念着咒语般的道:“展开,展开,把眉展开。”
看着她的笑,宁潜沉声道:“你感觉不到疼?”
“疼,怎么不疼,”歌细黛的笑容定在脸上,“我又不是泥巴捏的,也不是木头做的。”
“疼就喊出来。”感同身受,宁潜体会到了她钝骨钻心的疼,他看着她额间密集的细汗,知道她在强忍。他是不许她受伤的,可是,伤她的是她父亲,他还没想好怎么办。
歌细黛轻问:“喊出来就能不疼?”
疼又怎样,喊出来能不疼?
她也不想疼,她也厌恶疼。
宁潜没说话,他很遗憾,莫大的遗憾,遗憾没有能够使她在他面前放下坚强。过了片刻,他问道:“你可怪我,怪我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你……”他说不下去了,那一幕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歌细黛轻声哼道:“怪,我自是要怪你,怪你还不快为我接骨。若是我的手从此废了,可就少了一人为你打酒,少了一人与你一起吃你削下一百二十三片肉。”
宁潜非常轻柔的捧起她的胳膊,十分细致的为错位的手腕接骨正位。
歌细黛的呼吸沉了,疼得她脑袋轰轰的。她以为她早已习惯了各种痛,然而,受过那么多种痛,却没有一次比得了这般痛得极致剧烈,它来自灵魂、信念、生命、最无法割舍的亲情。
“睡一觉,好不好?”宁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想将她击晕,不愿让她在痛得难忍时才昏倒。
“好。”歌细黛闭上了眼睛。
宁潜的眉头又是一皱,知道她只是假寐,他手上丝毫不舍得用力。
歌细黛要切身的感受这种疼,她需要提醒自己这种疼的来源,因为,她不会允许再有第二次,绝不允许。
过了好一会,歌细黛打着呵欠道:“师傅,再耽搁下去,九儿真的要睡着了。”
“宁潜,交给太医。”歌中道已站在门前,他身后的太医垂头候着。
宁潜瞧向歌细黛,她极力表现出要命的坚强,应是不愿让她爹看到她疼的样子。便系起一线绳,搭上被单,只将歌细黛的双臂露在外。
“宁潜,借一步说话。”歌中道的声音一直是那样,不带情绪。
宁潜轻声的道:“九儿,我就在门外。”
太医上前,宁潜出了屋。
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太医已接骨正位,上药,用缠带固定住了她的双腕。太医临走前叮嘱道:“大小姐安心休养,不超过三个月便好。”
不超过三个月,这个时间比起十年,真的不算长。然而,它所毁灭的东西却是用长达十年稳固的。
歌细黛凝视着手腕,唇角噙着一抹凉意,是一种再也暖不了的寒。
良久,她站起身,侧身从布单后走出,看到了歌中道。他就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很显然在等她。
“爹是为你好。”歌中道不懂女儿何时变得这般……,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她的变化令他惊讶,如果能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他的心能稍安一些。
歌细黛没说话,一脸的沉静,沉静得很漫不经心。
“爹不能让闲清王打你的主意。”歌中道懂情懂爱,看得出闲清王对她有兴趣,在说起让她制衣时,分明带着些别样的念头。他要断了景荣的所有念头。
歌细黛依然如旧。
“你马上离开歌府,跟宁潜走,碧湖山庄能收留你。”歌中道恨心的沉声说:“除非爹准你回来。”
歌细黛听到这句话,心中除了释然,别无其它滋味。
“马车已备好,去收拾一下。”歌中道衣袖一挥,负手道:“爹是为你好。”
‘爹是为你好’这五个字好奇怪,歌细黛冷然问:“这就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好的方式?”
歌中道看着她,看着她垂着双臂,慢慢的走了过来。他想看到她激烈的反应,可以愤怒、嘶吼、嚎啕,可是,他从她的神色里看到的却是怜悯。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很了不起,他虽然很少笑,终日严肃,可他伟岸、忠诚、高大,我敬畏他,我将他当作我生命里最结实的盾,保我护我,挡风遮雨,免我受欺负受伤害。可那不过就是我以为。”歌细黛挺直背脊向前走着,从他的身边走过,走出了他的视线。原来,他是那么的懦弱。
回到闺院,歌细黛看到了娘,娘正在为她收拾行囊。
仓央瑛回眸笑道:“你为宁潜制的新衣很不合身,看来,要等些日子,你才能将衣裳修一修了。”
“娘,跟女儿一起走?”歌细黛的声音很轻,用得却是全部的情感。只要娘同意,她一定会想法子把娘带走。
仓央瑛倦倦的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我的女儿在这里受伤了,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闲了那么久,是时候,她也该找点事做了。
“娘……”
“替娘保护好自己,努力找一个你爱的,并且敢爱你的男人。”
歌细黛笑了,笑得很纯然明丽。她看到了娘的复苏,是一种重新找回自我的复苏。
歌府门口。
宁潜已坐在马车里,带歌细黛走,给她幸福,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痛快的接受过一件事。
歌细黛乘上马车,神色坦然的看向将她送出来的歌中道,说:“歌大人,后会有期,不知远近。”
歌大人?
歌中道常不露声色的面容,猛得一怔。
望着远走的马车,歌中道转身回了府,也罢,女儿能过得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师傅。”
“嗯?”
“九儿真的要睡一觉了。”
双腕很疼,疼进骨髓里,疼得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无法再强忍,晕了过去。
宁潜用手指捏着酒壶,灌了几口酒,望着她躺在被褥上,莫名的心疼。
他为她盖上薄被,拉起了车帘,将俩人分隔开。他记住了歌中道说的那句话:当她决定嫁给你时,带她回来,我为她准备嫁妆。
他知道,他之所以同意带她走,因为他知道她在歌府待不下去了。
不知晕了多久,她被颠醒,紧接着马车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宁潜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与马车并行,骑在骏马背上的,正是闲清王景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