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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吗?”他紧张的问。
“颜色看着不太好,这块肉或许已经从内部腐烂了。”大黑煞有其事的点头,扔掉手里色泽粉红的大腿肉。他时不时抬头瞄着小鱼,舔了下干涩的下唇,像个售卖廉价物品的小贩似得殷切的拿出另一块肉,“这个怎么样?要不是尝尝看?”
“你是谁?”小鱼趴在水池边,下巴抵在胳膊上怀疑的望着蹲在面前的兽耳少年。她晃着金红鱼尾,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的呻-吟几声,“朱砂痣……眉间有朱砂痣的人,你见过吗?”
“不行的呦,不吃饭可不好,你现在正需要多吃东西来养身体,”大黑毛茸茸的兽耳焉焉的垂下,神色黯淡,左顾而言他的转移话题。他跪在池边将手里撕下的肉块凑到小鱼嘴边,哄骗着说道,“看,这块肉很新鲜的。粉嫩粉嫩的颜色那么漂亮,吃着也一定是滑溜溜很好吃的,来,试试看。”
“试试看什么?”小鱼反射性的干呕几声,脸色煞白。她偏过头不去看肉块,神色厌恶。“把肉拿开一点,好难闻。”
大黑无措的抿紧嘴唇,拿着肉块的手臂僵在原地像冬日枯萎的朽木。
小鱼趴到池边,迟疑的伸手摸着大黑湿润的脸颊,盯着指腹透明的液体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咸咸的好像盐水。”
“这是眼泪。”
“你是谁?”小鱼将手指探入水中洗净手上的水渍。她舒展开尾部的鱼鳍,拍打着水花。期待的望着池边木讷的兽耳少年,“你见过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吗?”
“你需要吃饭……吃饭才能养好身体。”
战后第三天,小鱼开始出现厌食的情况,记忆力衰退的严重,尾巴的伤口一直不痊愈。他却很有信心,认为凭自己的能力与手艺一定可以让小鱼吃下饭,一定可以让她恢复。
。
“我是谁?”
“我是大黑,是你的恋人。”
“你是谁?”
“你是小鱼啊,是我的恋人。”
“别再忘了好吗,”大黑小心翼翼的抱住虚弱的小鱼,下巴蹭着她滑腻微凉的皮肤,感受鳞片划过皮肤的微弱刺痛感。“别忘了好吗,我会忍不住的。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忘了我却还记得朱砂痣的和尚。”
“这或许是对我的惩罚吧。”
大黑苦笑着大口吸气,墨色碎发下的眉眼沉郁阴沉。他眺望着远方凋零的树木,喃喃自语道。
浸在水中的双脚冰冷僵硬没有知觉,小鱼的呼吸几不可闻,苍白到透明的皮肤透出淡淡的青筋模样。他勾起小鱼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撩到耳后,亲昵的低下头吻着她半阖的眼睫。“惩罚我肖想了不该有的情缘。”
“惩罚的话,不应该是落在我身上吗?”
“可为什么是你遭殃。”
“……也许,”大黑笑出声,嘶哑的好像吞了几把沙子的嗓音在寂静空旷的大厅响起。他笑着笑着咳出声,急忙捂住嘴唇静待这阵痉挛停止。倾身凑近小鱼,细细摩擦着她耳边细小鳞片,他神色空茫带着绝望的醒悟,“也许天道也知道你是我的软肋吧,也许天道认为惩罚你会比惩罚我自己更让我痛苦。
天道成功了,因为……我现在真的很疼,疼的几乎疯狂。”
“小鱼,我是谁?”大黑纵身跳入冰冷的池水,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他楼主小鱼的腰靠在池边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问着,“我是谁,我是谁?”
“不知道,”小鱼想了片刻诚实的回答。
她的身体消瘦的厉害,骨骼渐渐显露出来。墨蓝色的卷曲发丝黯淡无光的垂落肩头,透明的肌肤没了水润的光泽似脱水的鱼肚皮。她浑身无力的靠在大黑身上,垂眸迷惑的看着尾巴上的伤口。
“尾巴好疼,为什么会烂?”
金红色的鳞片逐渐脱落,尾巴上的伤口泛白腐烂,一股淡淡的腐烂味与血腥味始终充斥着鼻尖让她烦躁。无法复原的伤口吞噬着生命也消耗她的耐心,“好奇怪,我好像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好多问题,可就是问不出口。”
“那就不问了,我知道你饿了,”大黑眨着酸涩的眼睛,嘴角勾起卑微脆弱的微笑,眼里闪烁着水光乞求道,“饿了吧,你以前总是很轻易的就饿。平坦的肚子无论吃多少东西都不会鼓起,让我一次又一次的疑惑刚才的喂食是否是自己在做梦。”
“你是谁——”
“——你每次饿了都会抱住我,软软的声音甜如蜜糖。水汪汪的眼睛一直一直,”大黑吸着鼻子,眼神发虚呆愣。他抱紧小鱼,重复刚才的话语。“水汪汪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我,用软软的声音催促我。”
战后第五天,小鱼的伤口发炎腐烂,厌食情况严重。
前一秒与她说过了的话下一秒就会忘记,他很努力,努力让自己的绝望不被小鱼看到。
。
“大黑,我想去看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小鱼躺在柔软的床上,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尾巴上的伤口蔓延到小腿。尽管鲜血渗入床单,浑身疼的颤抖不断流冷汗,尽管他不断哀求着她不要说,不要说。可她……依然执着的说了,“大黑,朱砂痣的人一直在我脑海里说话,他看着好亲切,带我去看他好不好?”
“你……你伤口的纱布该换了,”大黑露出哭泣的浅笑,手指哆嗦着凑近小鱼,挫劣的转移话题,“我今天啊,在森林里碰到了一对看着很亲密的鸟儿。是云雀,你知道的,我听力一向很好。只听了几声就知道那是很亲密的鸟儿……”
“撒谎,你今天根本没出去。”
“……我出去了,”大黑一圈又一圈的转着纱布包扎伤口,绑紧布条后才发现把自己的手也包进去了。“我出去了,你忘了而已……你忘了,忘了许多许多。”
“跟你在一起后我的记忆也不太好了呢,”大黑低着头在肩膀蹭着发红的眼睛,他抬头,眼睛红的像个兔子,眼角周围的皮肤发红发亮磨破了皮。“到午时了,早该吃饭了我却忘了,抱歉,我不该忘的。我怎么就忘了……怎么忘了。”
他怎么忘了,这时候的小鱼没有多少时日了。
屋里腌制的青梅还没有吃,院内榕树下埋的一罐桃花酒在下个秋季就可以与小鱼一起对饮。厨房木桶中的剩肉还没有处理掉,放久了会腐烂生蛆的。小鱼现在讨厌发臭的东西,臭了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她不高兴了,他会恨不得以死谢罪。
这种想法可不好,他自杀了小鱼怎么办。
“好害怕,”大黑脚步踉跄的后退撞倒木桌,坚硬的桌面撞击地面伴着木桶破碎的哐当声一同响起。发臭的肉块迫不及待的涌出,黑臭的积水染黑地面。他惊慌失措的跪在地上想要收拾残局,却只将自己弄的更加狼狈不堪。
易碎的肉块从指缝溜走,只留下令人作呕的滑腻感觉。
腥臭的浓郁味道在厨房弥漫,经久不散让大黑慢慢习惯。
他一块块的将碎肉放到深色外衣里,肉块却一次次的从指缝溜走。溜走的速度怎么那么快,快的让他反应不过来。
大黑慢慢弯下腰将脑袋埋在胳膊里,沙哑的哭泣声撕心裂肺的淹没于厨房内。他哭的很小声,他告诉自己,只允许在厨房里哭泣。
“好害怕……好害怕。”
是他让小鱼幻化成人,是他偷盗仙界丹药,是他杀人,是他一时不察让灵珠进了小鱼肚子里。
应该是他死,不该是小鱼遭殃的,她不该死的。
他害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害怕的头一次迫不及待的的想要看到二郎真君。
战后第七天,小鱼……睡着了。他坐在床边握着小鱼无力的手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她只是……睡着了。
。
“真君,求你,”大黑跪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怀里抱着气若游丝的小鱼,“求你,救救她。”
身穿银色战甲,肩披红色披风的二郎真君翘着两腿坐在宝座上。他拿掉盖在脸上的蓝皮书,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大黑,“根基不稳,你喂她丹药强行提升修为?”
“我只喂了她一些固本培元巩固修为的丹药,”大黑紧紧的咬着下唇,悔恨的低语,“本来一切都好的,她只要再吃三十年的丹药就自然而然的会化为人。本来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的。”
“本来?那事实是什么?”
“我没想到有人会喂她吃灵珠。”
“你真的要我救她?”真君将蓝皮书卷起,斜睨着大黑,口气很冷的说,“我这人不做赔本生意,你拿什么来交换。”
“我会回来,”大黑轻声说,视线停留在小鱼身上。
“你不是最讨厌被束缚吗,”真君将蓝皮书变成一根牙签剔牙,口齿不清的说,“再一次回来可就不会让你那么轻易的偷溜下凡,你可要想好了。”
“没了她,要自由何用,”大黑垮下肩膀,额头抵在小鱼冰冷的额头,目光柔柔的凝视着她,“我之所以想要自由是因为想跟她看遍万水千山,没了她,自由也是枷锁。”
“请真君救她,后果我全权承担。”
“瑶池,”真君收起牙签重新变为蓝皮书盖在脸上,声音低沉清冷宛若深潭清水,“瑶池水可以治疗她身上的伤,别太高兴,我说过‘我这人不做赔本生意’,你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心心的做我的部下,不得沾染半点儿女私情。”
“可以……去看一眼她吗?”大黑抿紧发白的唇瓣,战战兢兢的问。
“不能。”
“不让她知道,”大黑急忙说道,神情恳切带着丝哀求,“不会让她知道的,只看一眼,可以吗?”
“不行。”真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绸系着的铜黄色铃铛,随手丢给大黑,“换上去。”
“……多谢,”大黑低声呢喃,捡起铃铛换下脖颈戴着的旧铃铛。他脚步不稳的起身差点栽倒在地,努力稳住身体向瑶池走去。
瑶池水汽缭绕,乳白色的云雾似缠绵的恋人难舍难分。碧波青莲,粉白菡萏。
小鱼满身的伤痕在落入瑶池仙池后很快恢复,她翻了个身,金红鱼尾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迷茫的眨着眼睛,疑惑的看着趴在池边的兽耳少年,“你是谁,为什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我。”
“白痴,奇怪的眼神当然是厌恶了。爱哭鬼,赶紧给我滚。”
“为什么要滚,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小鱼自言自语着往瑶池深处游去,游到中间突然转过身子向池边游。
“你的眼神好怪,你认识我吗?”
“我恨你,你快点给我滚。”
……
反复多次的折磨凌迟着大黑的心,他浑身颤抖,手指哆嗦的不成样子。
“你是谁?”
“……我是大黑,快点沉入水里吧,一直浮上来会死的。”
“谁会死,你吗?”
“对啊,我会死,”大黑趴在池边,身子伸出去低头轻吻小鱼发顶。低声细语,“我是大黑,快点游到瑶池中央去,不然……不然我的举动滑稽可笑的就像一个玩笑。你死了,我所做的一切又像什么。”
“你干嘛抱我抱的那么紧,眼里流的水好咸,是什么。”
“……我讨厌你,想现在就勒死你。不想死的话,赶紧离开。”
“真的?”小鱼趴在池边,喃喃地问道。
“……真的。”
“你见过眉间有朱砂痣的人吗?”她目光凝视着池边兽耳少年的眉间,看了很久,目光最终黯淡下去。
“没有。”大黑使劲按压着自己的眉间,压抑着哭腔短促迅速的回答。
“真的?”小鱼反问。
“……假的。”大黑坦白,冰冷的指尖点着小鱼的眉间,目光哀切悲戚,“沉下去吧,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小鱼懵懂着点头,慢慢沉入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