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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还在由京城到扬州行路上的周寒,眼皮已经跳开了。
四五天前李涵珍为他诊了腿部的伤口,说是可以下地活动了,只是嘱咐一开始要拄着拐杖行走,也不能走得太快太久,须得再个月二十天后才能正常走动。
方青梅离京去扬州已有一个月,周寒日思夜想,又暗恨始终没有把情意对她挑明,不方便在信中书写满腔缠绵思念之情,左思右想,便给她捎去一方丝帕,上头勾一枝梅花——取其“思梅”之意。只是周寒也明白方青梅于这些风月事上向来少根筋,因此也不大寄望她能明白自己一番心意。
所以此时更加归心似箭。能够下地行走之后,便立刻开始着手收拾行装。他思虑再三,决定把陈禀和陈夫人也请去扬州。
一则二人也十分思念方青梅,二则陈禀自被贬官之后,在京城总不出门——加上韩家小姐此时仍未寻着,陈策怕露了馅,借口备考明年春试,过来探望二老的次数也刻意少了,二人难免寂寞。三则,周寒私心盘算着,如果陈禀夫妇也到了扬州,方青梅便也一时找不到借口再回京城了。
于是拆掉绷带的第三天,在周寒再三力邀之下,陈禀夫妇也辞别了陈凤章,随着周寒登上了回扬州的航船。
一路旅途顺遂,唯一叫周寒心有戚戚的是,因为邀请陈禀与陈夫人同行,陈夫人身体病弱,因此一路只能慢慢行船,走了足足十二日方到扬州。下船之后,本以为来迎接的会是周冰,谁知竟然是赵睿来迎,先是向陈禀夫妇见礼,安顿好上了马车,便与周寒挤到另一辆马车上:
“大表哥七八日前就因公事去了杭州,尚未回来。我主动跟二伯父请愿,来迎二表哥大驾。怎么样,我这做兄弟的够诚意吧?”
周毅与福王爷和赵二将军都交好,两家往来密切亲厚,因此赵睿从小便直接喊周毅做二伯父。周寒仔细打量他,忍不住笑道:
“劳动你千里迢迢从京城到扬州,如此辛劳,怎么个多月不见,脸就圆了一圈?”
赵睿一边摸着脸一边笑道:
“别提了,还不是徐飞害的?这阵子天天跟他一块,从杭州到扬州的馆子都快吃遍了——光酒也得喝了十大缸了!”
周寒挑眉:
“徐飞?不是徐尚书家的小公子,他怎么也来了扬州?”
“咦,表嫂写信没有跟你提吗?”赵睿挠头,“我和表嫂来扬州时,还是跟徐将军一起来的。他带着徐飞来扬州缴粮,大表哥这回去杭州,就是陪着他去公干的。”
周寒脸上笑容凝了凝,漫不经心状问道:
“你说的这位徐将军,是徐扬徐二公子?”
“是啊,徐飞的二哥嘛。”赵睿点头,又忍不住故作神秘状,压低了声笑道,“二表哥,我这里还有个消息呢——关于徐二哥和二表嫂的,你想不想听?”
有关方青梅的消息,本以为这位二表哥一定会感兴趣,想办法哄着自己把事情说出来,谁知周寒早把准了这位赵二公子的七寸,顿了顿声,丹凤眼一垂,面无表情冷道:
“不想。”
“……算你狠,明知道我管不住嘴。我这可是听徐飞说的,徐飞再三嘱咐我呢,千万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赵睿翻个白眼嘟囔道,仍不忘表白一句,“二表哥,我这可是看在咱们亲兄弟的情分上!”
“……”
周寒忍不住睨他一眼。
……赵二公子,徐飞有你这种好兄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过还是先听听他说什么好了。
“那天我们途中下船住了一晚歇脚,我请表嫂、徐飞、徐将军一起吃了个饭,吃了饭之后走回客栈,我看表嫂和徐将军聊天,就随口问了徐飞一句,他们怎么认识的。”赵睿边说边摸着下巴,“谁知徐飞这小子当时就跟我扭捏着不肯说。我一想里头肯定有事,就再三逼问他,结果他就说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就压低了声音:
“徐飞说,当时不是陈家打算为表嫂择婿吗,消息一传出来,他二哥不几天就从西北特意赶回来,求徐尚书去陈家提亲!”
“徐尚书当时自然不肯,朝中的人那时候谁不知道陈家出事就在眼前,谁愿意去淌这浑水?何况一向精明的徐尚书——二表哥,你说徐尚书这么精明,怎么会生出徐飞这么傻乎乎的来呢?我有时候真怀疑徐飞是不是徐家的亲生儿子。”
周寒看他一眼,凉凉道:
“也未必然。我瞧着,赵二将军也一向十分英明睿智。”
“那自然是——”赵睿先自得一句,接着才反应过来,“二表哥,不带你这么损人的!你还想不想听我说完了?你知道为啥徐尚书三番五次想办法,可徐将军就是不肯调任回京城吗?据说徐夫人给他想看了好多达官显贵家的闺女,可他就是不肯点头——”
周寒边听着,心不在焉掀开车帘往外看看。
说话功夫,马车已进了城,快到周家门口。等马车停住,周寒放下车帘,被小海搀扶着起身下了马车,回头要笑不笑对赵睿道:
“阿睿,多谢你来通风报信。不过,你表嫂如今既然已嫁了我,自然就是我的人了。旁人再要怎么样,也不干我们的事。快下车吧,帮我去扶着陈夫人进府里。”
早有周管家率众来迎接周寒,安排将行李等物井井有条搬运下去,周寒和赵睿领着陈禀和陈夫人自往周家正院里去。
因提前没有说一声,周老太太和周毅、周夫人一听陈家二老爷也来了扬州,先是不解其意,随即暗暗埋怨周寒考虑不周没有提前打招呼,但面上却仍不能失礼,便赶紧往外迎出去。
一行人热热闹闹进了周家大厅里头坐下,相互寒暄过,先不必说周老太太与周毅、何氏对周寒虽然有气,可也架不住见到他左腿行走如常的惊喜,一时忍不住抹眼淌泪,待静下心来便与陈氏夫妇认真寒暄。
周寒因在厅上见到长寿凑在陈氏夫妇身旁,却见不到方青梅的人影,早有些三心二意。言谈间心不在焉听到周老太太跟陈夫人说了句“青梅有事耽误了迎接你们”,余者便再也听不进去,一边笑着一边向周老太太等人道:
“祖母与岳父母先喝茶慢聊着。我去看看周管家收拾的住处。”
说完便匆忙往外走。
时序已进腊月,扬州比起京城暖和了不少,但也挡不住寒风凛冽。周寒因腿伤的缘故,虽然此时已能行走如常,却受不得寒气,身上裹了一件极保暖的玄色貂皮长袍,尚未来得及换下来,此时随着脚步匆匆,墨黑袍摆一路翻飞。
周家正房地方虽不算大,从大厅到梅园却也要费些脚程。周寒走的飞快,遇见下人有近前问好的也顾不上回话,径直便朝着梅园去了。
园中没什么声音,乍听静悄悄的,仍是往日的安静。进来园门,顺着鹅卵石小路蜿蜒进去,园中成亲时挂的大红灯笼仍未拆下,上头大红色双喜字被晒得略褪了色,朦胧可见。拐过寒冬中略显萧索的那片竹林,越过竹林后头的六角小凉亭子,再往前走,靠着西墙是三间白墙黑瓦屋子,房门窗格上也贴着大红喜字,正是梅园的正房。
许是近乡情怯,周寒望着虚掩的房门,唇角笑意一时收不住,却仍停了脚步,在凉亭后头略站了站。
亭子外头几株梅树,此时初初绽开花苞,几点零星花朵点缀枝头,疏影横斜,十分意趣。周寒忍不住收回目光,在梅树间略逡巡几眼,便回过身踱步到树下,挑了一枝开的格外好的折在手中,便朝着房前走过去。
到了门口略定了定神,周寒看看手中梅花,一边面上难掩笑意的推门进房,一边柔声喊道:
“青梅?”
房中却是寂然无声。
周寒进了房不见人,随手将梅枝插在外屋桌上的花瓶里,又往里屋去,却仍未见人影。他脸上笑意渐敛,目光扫过房中妆台上的梳子与几样簪环,见窗下塌上丢着几册闲书,摸摸桌上茶壶尚是温热,人应未走远。
周寒转身出来,匆匆又到隔壁书房,仍未见人,倒是在桌上看到一封令晚秋寄来的信,他信手拆开略扫一眼,发觉落款是半月前。刚在疑惑的时候,书房门口有人轻敲。周寒利落藏起手中书信,脸上刚堆起笑,门被推开一条缝,小凤在门口笑道:
“二少爷回来了?一去这半年可辛苦了。”
周寒本以为来人是方青梅,见是小凤心中略略失望,仍勉强笑道:
“是好久不见了。小凤,二少夫人呢,方才厅上没见着她,怎么也没在房里?”
小凤笑道:
“二少爷还不知道呢?要么说不巧呢,二少爷回来了,二少夫人又走了。说是杭州那边的田庄出了点什么事,二少夫人前两日去了杭州了,说是明日后日的随大少爷一同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