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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一过,第二天便是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雪停了好几天,顾宅外面的屋檐下挂满了红灯笼,小花园里的石亭子和高树上也装饰了彩灯,前面还摆着晚上准备放的烟火。
顾宅上上下下忙忙碌碌,按照这里的习俗三十的中午是不吃饭的,等到傍晚的时候,祭拜过祖先,点了鞭炮,就开始吃年夜饭了。
以往祭拜的事,顾宁远是不会带沈约一起去的。不过今年不同,沈约已经长到这么大,而顾家也没有人再敢有什么不要命的心思。再加秦萱误打误撞,在医院里看到了沈约长相,对于肖谋,已经没什么好瞒的了。
也无需隐瞒了。
所以今年顾宁远便光明正大地带着沈约去了。
清晨又起了一个大早,陈伯从昨天开始忙起来,像是要把前些时候的清闲都补回来似得,柳妈也要准备年夜饭,顾宁远自己开车带着沈约出门。
临走前还沈约还有些担心,“我还是姓沈,不要紧吗?”
顾宁远说:“有什么要紧的,你是我的弟弟,即使不姓顾,也是我们顾家的人。”
“早该让你去的,只是以前总有些担心。而现在,已经没什么用得着担心的了。”
顾宁远到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装,乌压压的一群。同样的血脉,又隔得不太远,有些人看起来着实模样相似。
原来人群三三两两按照亲疏分成几群,正在各自说话谈天,远远看到看到顾宁远来了却不由停下来迎了上去。
顾宁远不远处却缀了另一个人,身量到顾宁远的下巴,走进几步才看清楚面容,是个生面孔,没什么人见过,只是一个模样好看的少年。
待到该来的人都迎上来,顾宁远转过身拉住那人的手,难得和颜悦色,面带微笑,对着一群人介绍。
“这是沈约,我的弟弟,今年十七岁。以前是年纪太小,担心这种场合适应不了,现在才带出来。”
顾家一群人都怔住了。
可这样的还不算,顾宁远又把沈约一个一个介绍给顾家重要的长辈,带人认了脸。
从头到尾,大家都是笑意盈盈,看着沈约这个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切。要是实在有不高兴的,也只是默默地靠在后面,不上前凑这个热闹。总之没人提一句这不符合顾家的传统这样的话。
其实顾家家大业大,传的年代久了,所以难免有些陋习也传下来了。譬如说祭祖这样的事,原来说是未结婚的女孩子不许来;等结了婚又说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也不许来。还有什么嫁进来的媳妇也不让来,外姓人更是从来没让进过顾家的陵园。
后来是顾宁远爷爷的一个妹妹站出来的,那是很久之前了。她年轻又有本事,在公司手握大权,又曾力挽狂澜,敢指着顾家一群顽固不化的老人的鼻子理论。然后没有办法,只好同意了。只是可惜顾宁远这位姑婆去世的早,秦姝很仰慕她,嫁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病重了,只拜访过几次,却念念不忘,总和顾宁远提起。
顾宁远也和沈约提过这个人,半算是教育,“这世上外面说在嘴上的都是虚的,性别,身份,血缘,都比不上自己有能力。”
而现在,顾宁远的能力已经能够完完全全保护沈约不再受所谓的外姓的伤害。
沈约很有礼貌,这么多人接见下来也没有半个人能捉到他的错处。
只是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沈约。
其实顾家人虽然知道顾宁远收养了一个孩子,可从没有对人介绍过,也从来没有带出来,他们原来心里的想法其实和肖谋差不多。
顶多就是一个收养来解闷用的小孩子,并不用怎么在意。
可现在却不同了。
人人都有眼睛能看得清顾宁远有多宠爱这个弟弟,见风使舵,也该知道怎么做。
这一番介绍过后,主持的人终于咳咳嗓子,对大家说:“眼看着这天色不好,还是快开始吧。”
祭拜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在冷风里拜来拜去,走了一圈又一圈。这不过并不用磕头,毕竟关系混乱,又是这么多人,磕头太过麻烦。
顾宁远同沈约走在中间,这么严肃的时候不太好说话,两人便侧着身,顾宁远微微低头,嘴唇贴在沈约的耳朵边。
“累不累?要不然去旁边休息一会。”
原先是想今天顾家的人来的齐,场合也算隆重,才算合适。现在却有些后悔,也许不应该让沈约今天来的,这么一场走下来实在是太累了。
沈约的唇角翘起,露出一个笑来,摇了摇头。
他自然是不会累的,心里又欢喜又满足,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顾家这群人的承认对沈约没有半点用处,只是沈约喜欢顾宁远的心意罢了。
那是顾宁远的心意。
在祭拜的时候虽说一般是没有人吃饭,不过小孩子年纪小,忍耐不了,家里的大人还是带着东西让他们填填肚子。到了中午的时候,顾宁远毫不犹豫地把沈约里赶上车,吃了带出来的点心,即使沈约在那群小孩子里实在是鹤立鸡群。
沈约这时候倒是没有同往常一样要表现得懂事又体贴。他的样子和性格都是装出来的,无非是想叫自己做事顺利一点,顾宁远能开心一点。所以这个时候,他连装的必要都没有。只是苦恼该怎么能多塞几颗糖给顾宁远。
从清晨忙到接近下午,天边的云黑压压积成一片,像是又有雪的样子。
最后沈约只对顾律和秦姝的墓碑前磕了三个头。他从没有见过秦姝,心里却很感激她,是除了顾宁远以外,他唯一感激的人。
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会遇上顾宁远。
沈约想了想他若是在福利院的长大,有些不寒而栗。痛苦和疲劳倒只是其次,可怕的是,他不能同顾宁远在一起。
而顾宁远是他的光。
除了沈约这件事,祭拜祖先的事是一切照旧,等这一切都做完了,顾宁远带着沈约回家。顾家大多都得知了消息,顾氏不会倒,顾宁远的手段又这么强硬,难免想要讨好一番。可惜顾宁远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没说一句邀请的话。
才上了车,沈约偏头看着窗外。
又下雪了。
这一场雪下的大而急,时间却很短,从顾宅到陵园的路并不算长,雪虽说已经停了,可下车时地上的雪已经没过脚背。
到家不久之后,年夜饭就要开始了。顾家的人少,姓顾的只有顾宁远,一个沈约,再加上早年丧夫,无子无女的刘妈,和终身都在顾家,年轻时离婚的陈伯,还有一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回家的小姑娘小伙子聚集在一张桌子上,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
吃完了饭,月亮慢悠悠地爬上了半空。
顾宁远看着窗外,“今天的运气很好,下午才下了雪,到了傍晚却停了。晚上又有月亮,放烟火一定很好看。”
沈约也满脸期待,露出一个暖融融笑,目光落在外面。
“放烟火啊。”
从那一次在河边看完烟火后,顾宁远就在每年的除夕夜里放烟火。也幸好顾宅建在郊外,地方又大,才能放的开心,久而久之也成了顾家的一个传统。
兴冲冲要去放烟火的小伙子出去好一会才回来,说话时还有些不安,“今天清晨不忙的时候就把烟花先搬出去了,没料到下午有雪,大家又全在忙,雪落在烟花上融化了一些,浸到里面,这烟火,怕是放不了了。”
他说完了又连连道歉,又懊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要出头。
顾宁远沉默了一会,周围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那就再去订……”
“不要了,”沈约先笑着站起来,拉住顾宁远的手,“还有明年呢,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
顾宁远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沈约软着嗓音,那是少年特有的甜软,又不显得过腻。
“那我们上楼吧,该守岁了。”
这声音轻轻地拂在顾宁远的心头,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