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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来东临办第一场宴会的那一天恰好下着雪。天是灰蒙蒙的,大朵大朵的积云堆在空中,白色的雪花飘下来,落在来往匆匆的行人身上。
该是冬天了。
司机撑着伞,急匆匆地走到另一侧的车门,替顾宁远打开,旁边车水马龙,喧闹极了。大多的太太们打扮的精致动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穿着薄薄的长裙,容貌姣好的小姑娘。
停在旁边的太太也下了车,刻意向顾宁远这里凑了凑,很讲究地问:“没料到新来的孙先生有这样大的本事,能请到顾先生也来参加这场宴会,只是可惜没有女伴。”
她的身旁也有一个小姑娘,才不过十七八岁,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脸,很害羞的往回缩了缩。
顾宁远只瞥了一眼,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待顾宁远进了酒店,母女俩还慢吞吞地走在外面。
女儿在同母亲撒娇抱怨方才的事,“咱们在家里说好了,出来只是见一见世面,你还故意同别人搭话。我挺害怕刚才那个人的,天气本来就冷,瞧着他更觉得冷了。”
那位太太笑话她,“我不就是找个由头和顾先生说上一句话,总不可能他在我旁边,连个招呼也不打。你瞎想什么?”
雪渐渐下的大了,车来了,车停了,酒店的大门也合上了,多少人声也被寂静的雪缓缓湮没。
孙家于半月前来了东临,公司、地段、许可证,各种需要上下打点的东西都一应俱全。这也让早听闻风声的人对于孙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孙家一来,还没站稳脚跟,先举办了一场宴会,把东临大大小小,有些声望的人都请来了。
一场宴会办的声势浩大,宾客如云。
张瑾的眼尖,原来还在和别人聊闲话,一看到顾宁远便从人群中走出来,直奔他的位置。
“你说,”张瑾抿了一口酒,站在顾宁远的身旁,“这孙家是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只有顾宁远能听得见,“才开始咱们查的那些资料,孙家的本家是在京城那块,只不过算是在东临这边扩展生意。”
“可看着现在的架势,”张瑾抬头,对着头顶上明亮地近乎刺眼的吊灯眯了眯眼,神色里有一丝冷硬,“可不像是原来的打算。”
孙家要来东临,想要完全没有动静,瞒过东临这些原来的人,基本是没有可能的。张家也不例外,事先便得了消息,却也不太在意。孙家来了东临,既然不打算扎根,那便和他们这些原来的家族没什么太大关系。
可一旦想要在这里定下来,就完全不同了。东临就是这么大,而且已经发展成熟,地方生意已经被瓜分的七七八八,来的人多了,总是要从原来的人手上抢的。
这才叫人警惕。而孙家最近的大动作太多,难免让张瑾多想一层。
顾宁远偏了偏头,没有喝一口酒,只应了一句,“的确。”
“孙家和原来不同,你最近在公司小心些。”
的确,这个意外还是顾宁远一手造成的。不过他也不可能同张瑾说出来,至多叮嘱他最近小心孙家的动作。虽然重生前他是盯住了顾家,可也许如今情况不同,孙家转变方向,盯住了别家,兴许就到了张家头上。
忽然之间,头顶上传来一声问候,“顾先生。”
顾宁远稍稍抬头,酒店旋转楼梯的二层处居高临下地站着一个人,是孙家在东临的当家人,孙家的二少爷孙齐文。
孙齐文看到两人,举起手在上面遥遥举杯。
那杯冰冷的液体在耀眼的灯光下闪烁着醉人的光彩,映衬着孙齐文嘴角得体而又倨傲的笑容。
顾宁远冷淡的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像是很无趣似得转过身,酒杯动都未动一下。张瑾也自然是随着他的,两人从小做事从不互相拆台,酒杯在掌心里晃了晃,同顾宁远一起走了出去。
孙齐文被两人彻底忽视,目光忽然狰狞了起来,在上头用力锤了一下栏杆。
这只是在东临,便是他在京城过了这么多年,也从没有人这么对待他。只不过现在孙家背后的倚仗忽然出了问题,京城暂时得退出来,他们原来选定的东临却成了保留实力的地方。
真是可笑。只不过是这么个地方的生意人,也敢同他作势摆谱。
还没等他再发火,手机上来了个电话。
孙齐文压下怒火和酒意,转身向阴暗处走去,正经地接通电话,同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大哥。”
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他问,“现在的东临,宴会的情况怎么样?”
孙齐文恭敬地笑了笑,“还能怎么样,好着呢,办的这么大,东临那帮人怎么能不好?”
被孙齐文称作大哥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作为肯定。他顿了顿,接着语气平淡地说:“京城这里,我和父亲努力过了,但应该还是保不住的。”
“怎么会,怎么会保不住?!”孙齐文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旁边的楼梯上跌下去。
“慌什么!”他斥责了孙齐文一句,“还有什么样子!我们不能再在京城待下去了。趁着还没有定论,消息也还没传出去,东临,在东临得好好发展。这几天我就和父亲要讨论出个方案,再去东临。你先稳住那里,等着我去。”
“知道了吗?现在,”那人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比当初了,你也要做点事了。”
孙齐文捏紧酒杯,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句,那头便挂断了电话。
不比当初。
孙齐文来来回回把这句话咀嚼几遍,咬牙切齿。最后还是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不再只待在二楼,而是下去同别人交际了。
他原来在京城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到了这里,又有名头又有财力,想要交际还是简单的。不多一会,孙齐文身旁便聚满了人,成了宴会的焦点。
而顾宁远和张瑾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张瑾摇头晃脑,嘲讽地问:“这是怎么了?那个孙家二少爷从楼上下来了,看着原来的意思,不是觉得从那里来的比东临人高贵些,不舍得下来?”
顾宁远敛了敛眉,神色倒是有一丝漫不经心,“兴许是刚刚听闻,在京城过不下去了,来东临讨生活?”
“别说笑话,”张瑾摆了摆手,“他们那个靠山,不是稳得很。”
顾宁远又添了一句,“政治上的事,谁又说得清?”
这场宴会的焦点始终聚在孙家人身上,不仅有孙齐文,他还带了自己的妹妹,几个表弟表妹撑着场面,气氛分外活跃。
而肖谋也得到了邀请,他消息灵通,也知道孙家的背景,既然得不到顾宁远的支持,便想要想别的法子。此时正努力想要带着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凑进孙家的交流圈。
可惜东临比他有钱的多,比他有声望的也多。他原先只不过是一个穷小子,以那样见不得人的法子得到了沈家,外人也不会把他真心纳入交际圈。
所以他便被茫茫人海给湮没。这边看样子是讨不到好,加上又看到了久未见面的顾宁远,肖谋打算再同顾宁远谈一谈,把去世的秦姝搬出来,总会有法子的。
没料到却是秦萱一直有意无意的拉住他的脚步,带着他在宴会上同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的人见面谈话。
宴会快要结束了。
同孙家谈的好的,会给主家面子,在这里留到最后。而像顾宁远这样的,来听一听孙家最近的消息,这时候就待不住了。
这样冷的天,他最想回家陪着顾宁远。
张瑾瞧着他的模样,打趣着,“家里藏着个小情儿可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天天赶得急匆匆的,连兄弟也顾不上。”
讲完了又想起了自己,虽然桃花运好,可还是孤家寡人单身狗一只,在这样的雪夜更加觉得悲伤。
顾宁远没有功夫理他。
他走出门,司机已经在车上等着他了。迎宾的人递给他一把伞,顾宁远撑开来,进了雪地。
肖谋终于摆脱了秦萱,让她在后头带着孩子,自己追着顾宁远而去。
前面顾宁远停了下来,不远处就是他的车。车上覆着一层白雪,车前还站着个人,那人的身量瞧起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撑着把儿童用的,画着向日葵的红伞。
只听顾宁远以从所未见的温和语气问那人,“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家里写作业吗?”
上前走了两步,声音自前面传过来,“冷不冷?让我摸一摸你的手。”
肖谋猜的出来,对方大约就是顾宁远收养的那个弟弟。
这样倒好,有个孩子,加上秦萱和肖还,倒是更好说话。
顾宁远收养的那个名叫沈约的弟弟应了一声,把伞稍稍抬起来,露出大半张脸来。
他长得很好,即使只能瞧得清半张脸,也能看的出他的眉眼间描绘的轮廓精致。
肖谋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看到了幻象,这个人太过熟悉,是记忆深处那张已经腐烂了的脸。
这幻象持续时间太长。沈约,他动了动,跑了几步,窜到了顾宁远的胸前,两人合撑了一把伞。
肖谋再不能欺骗自己。
那是死去的沈婉的儿子。而旁边地那个人,是顾宁远。
他的血液在瞬间变得冰冷,仿佛从头到脚都被冻住,无法思考,只余一点冷静,僵硬着脚步,躲到了另一辆车的后面,从后视镜里偷窥着顾宁远和沈约的一举一动。
那辆车开走了。
肖谋失去了忍耐克制的力气,手上的伞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