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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在李叔家吃,吃饭时说到今天的工作进度,当得知祁白严是搜集诗家族谱时,席间一直只听不说的李坤鹏突然抬头,问道:“诗家?哪个诗家?”
“就你媳妇儿家。”
一米八的大个子一下红了脸,瞪他爹不高兴道:“乱说什么!事情都没定下来,您这样说不是平白玷人家姑娘清白!”
李叔翻了一个大白眼,气哼道:“你少做些混账事就是给人家清白了!光许你天天和姑娘谈恋爱,还不许我们说?”
李坤鹏一块排骨嚼得嘎嘣响,不说话了。
磨磨唧唧了半晌,在别人说另外的话题时,李坤鹏凑过来对祁白严道:“……诗、诗雪莹回来了没?”
“在家。”
李坤鹏看看祁白严,他太了解诗雪莹了,像这样的学者去她家,不讨论些什么才怪,“她有没有乱问您?”
“还好。”
李坤鹏抿抿唇,“若是她有不礼貌的地方,我替她向您道歉。”
祁白严笑了笑,“没有,她见识独特,勇于表达,做事认真,又懂坚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又道,“配你很好。”
李坤鹏先是不好意思挠挠头,又不知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哎,她太要强,又总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时候和她观点不同,她总是很生气。这次本来约好一起回来的,结果打个电话,刚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又生气,也不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
让祁白严说其他的都还好,偏偏于男女感情一项,最是不通,他和唐施又是刚恋爱,正是最甜蜜时候,没有矛盾过,乍一听这样的话,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女朋友生气了该如何哄。
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千古难题令情场老手都头痛,祁白严如何知道?
唐施原本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李坤鹏问“祁先生您说这该怎么办”时,偷偷看了祁白严一眼。
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
但看见祁白严面色不甚自然的一呆,又觉得不忍心。叫祁白严放下身段哄人,唐施想不出来,也觉得不可能。
哄人的前提是有人生气,唐施觉得她可能生不了祁白严的气。他已经做到最好。
唐施开口道:“你和她相处,又不是在辩论赛,何必争个输赢出来。她现在生气,也不是不原谅你,女孩子的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只要主动去找她,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李坤鹏想了想,认了唐施的说法,决定第二天去找她。
第二天李坤鹏去找诗雪莹的时候,诗雪莹正在陪祁白严誊抄族谱,瞅见李坤鹏,脸扭一边去,重重“哼”了一声。
祁白严便说休息一下。
“你来找我干嘛?”
“你别生气啦!”
“哼!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诗雪莹气道,“你当时那样说,完全不尊重我的事业,你也不尊重我!”
“我没有!”李坤鹏急道,“我、我就是不想看你天天累来累去,最后又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就空了?怎么就空了?”诗雪莹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小欢喜的心情彻底糟糕了,“我这是为所有人的未来奔波,只要认可的人多了,政府自然就会同意,怎么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一点儿民族认同感都没有!亏这个地方养育了你这么多年!”
“让村里的人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地方,靠天吃饭,不受教育,不接触外面世界,就是你想的未来?”
“我没说不让人不接受教育,只是不想让这个地方变得和外面一模一样,服装没有了,习俗没有了,人心没有了……我要保护我们民族的一切特色!”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诗雪莹心烦得很,跑过去推他,“你走,我不想和你说!还不如祁先生懂我!”
李坤鹏一下子就炸了:“懂?懂能当饭吃?!你天天呼吁这个提倡那个,哪个理你了?不都把你当猴儿看?”
诗雪莹气得眼眶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尖叫道:“是是是!没人懂!没人懂行了吧?!我稀罕你们懂!你们不懂我也要做!滚滚滚,以后别来找我了,去找你的饭吃吧!”
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诗雪莹坐在一旁大哭一通。
祁白严递了纸巾过去,待诗雪莹不哭了,道:“你连书也不读,觉得比读书还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保护正在消失的本民族文化。”
“为什么会消失?”
“因为有很多其他的东西进来了,人们贪新鲜,就很喜欢外面的东西,喜欢外面的房子,外面的衣服,外面的食物,等等。”
祁白严看着她道:“都是因为新鲜吗?新鲜是一时的,人们买了两三次,新鲜劲儿过了就不会再买。”
诗雪莹不说话。
“我觉得你要想远一些,如果你真的很想保护这个民族。”祁白严道,“我们不要只看眼前,也不要只看表面。可能会有一部分人只是单纯地追求新的东西,觉得新的就是好的,但是大部分人都不傻。”
“你排斥现代文明对少数民族的革新,想要让这个村子一直保持原状,但这是不现实的。国家不会允许你这样做,而且也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为什么有些文化会消失?因为那些已经不适合现在了。你这么了解自己的民族,自然知道五百年前时候的先祖们和现在的你们也有某些不同,所以,时间怎么会就停留在你们这里,让五百年后的后代们和你们活在一个频率里?再者,你所倡导的本民族特色,其出现的源头,本就是为了适应当时的生活。人们只会选择合适的,不会选择美的,这是普罗大众的生活哲学,几万年都这样下来了,难道为了你眼中的民族特色,就不让他们吹空调开小车上网?”
祁白严一直看着她,“在民族这个文化界定之外,你所热爱的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首先是人,才是什么汉人彝人,而人,都有追求更舒适生活的权利,满足他们的生存需要,然后是情感需要,最后才是审美需要。不要用生存需要去兑换审美需要。先生存,后审美。”
诗雪莹被说得哑口无言。
半晌,小姑娘伤心道:“所以我就要看着某些我所热爱的文化消失吗?”
“文化的消失需要经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现象消失了,但文化对人性格、情感、思维的塑造却是很难抹去的。你担心的很多东西实际上是不容易消失的,只是有这样的表象。”祁白严道,“如果,有某一特定语境下的某种行为,含有某种文化意义,它真的随着时间消失了,我们根本不必挽留。太旧的东西活不了多久,重新扶持起来,也活不了多久。没有旧文化消失,新文化如何创造?我倒觉得,你现在该做的,不该是完全的抓着一切旧的不放,而是想一想,如何让本民族文化和现代文明平衡,让本民族文化属于中心地位,而现代文明为其服务。”
诗雪莹陷入沉思。
晚上一行人来诗家吃饭,李坤鹏走在人群最后面,眼神悄悄往诗雪莹方向瞟。诗雪莹一直在想事情,对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没注意到人群后的李坤鹏。在场的人都知道两个小情侣吵了架,都不多说,各自落了座。潘主任坐在祁白严右侧,唐施原本要坐另一侧的,却被诗雪莹抢了先,她是无意识挨着人坐的,坐下来后,也不看旁边的人,兀自想事情。唐施于是坐到杨老师和孙老师中间,和祁白严隔着三四个座位。
杨老师悄悄道:“吃不吃醋?吃不吃醋?”
唐施笑笑,小声回道:“你够啦,杨老师!”
吃饭吃了一会儿,诗雪莹才发现身边的人是祁白严,于是又向他问了一些问题。
饭后,祁白严和唐施待在一起,日常散步。经过之前祁白严摘花的地,田主正在给长歪的葵花搭棍子,看见祁白严,热情道:“今天还要不要?免费送您!”
祁白严看着唐施。
唐施摇摇头,“昨天的花还没坏,开得正新鲜。”
于是二人婉拒。
等两个人散完步回来,向日葵田边窝着两个成熟的向日葵花盘,老农招呼道:“这两个已经结籽熟了,送你们吃!”
唐施原本是要拒绝的,祁白严却快她一步道:“那就谢谢了。”蹲下去捧起来,两个人往回走。
祁白严不是一个爱收人东西的人,今天却反常收下这个,捧在怀里,白衣服肯定脏了。唐施想不明白,却什么也没问。
回到诗家,祁白严进去和诗家明、潘主任等人聊天,唐施坐在外面听虫叫,不知什么时候诗雪莹出来了,一直盯着唐施看。
唐施笑笑。
诗雪莹道:“你是祁先生爱人?”
唐施脸一红,“爱人”这个词,亲密得她不敢想,道:“不是。”
“那是女朋友?”
“嗯。”
“你很好吗?”诗雪莹直接道,“能让祁先生喜欢你?”
唐施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姑娘没有恶意,只是语气比较直接,她该是很崇拜祁白严,所以不自觉的用审视的眼光看她。
唐施没回答,诗雪莹察觉到自己可能说话不妥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又道,“祁先生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喜欢人?”
唐施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避重就轻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子,诗雪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对唐施道:“你以后有得忙啦!”
唐施不明所以。
诗雪莹解释道:“你看我,有男朋友的人,都觉得祁先生是比男朋友还要好的人,他能懂你,也不逼你,会用你最能接受的方式开导你,有几个女的能抵挡这样男人的魅力?他是大学教授,身边什么样的小姑娘没有?一个月来一个,你就不会忙着挡他的桃花?”
唐施闻言笑了笑,问道:“你觉得他那样好,为什么不甩了李坤鹏追他?”
诗雪莹一呆:“他有你了。”
“如果没有我,你追不追?”
诗雪莹想了想:“……不。”
“你们都敬着他,半点非分之想也无,他的学生也是。所以其实我也没那么多烂桃花去挡。”唐施笑道,“当然,以后肯定会出现有非分之想的,但那个就不是我的事了。”
“怎么不是?”
“那是他的事。”
诗雪莹又是一呆——这话说得可真是骄傲又漂亮,难怪能呆在祁先生身边。
晚上回到村公所,祁白严将抱了一路的花盘给唐施,“送你。”
“……哦。”唐施接过。这份礼物,硕大又沉重。
晚上快要睡着时,唐施一下子明白祁白严的意思。
昨天送的是向日葵,今天送的是向日葵籽。他的意思是,希望两个人能开花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