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刘汉林,贫农出,没有被推荐上中,贫农太多。杨文富,出地主,反倒被推荐上了,地主太少。方圆十七八里,才出那么―个地主,稀罕,不容易。要体现政策,有时地主反倒比某些贫农多占些便宜。
顺顺溜溜地就进了黑瓦房,杨文富委兴,也很得意,将前一段时期受难的情景全忘光了。一如既往,他上的服还是净净的,―尘不染。走路时,总还是不挨人太近,生怕别人不小心一脚踩脏了他的鞋。他总还是常修指甲,修完了,伸直了十gen细长的手指放在眼前欣赏。吃饭时,也总还是吃得“咂吧咂吧”地响。记也还是天天写,字迹清晰,没有一点糊涂。对记,他常作自我欣赏,觉得是―妙处时,会情不自噤地窃笑,一笑就出两排细密的、得太狠的牙齿(若说“贝齿”杨文富的牙齿才叫“贝齿”)。
杨文富依然喜huan夏莲香,就像喜huan他自己―样。
但夏莲香却依然不喜huan杨文富。非但不喜huan,而且越来越厌恶。
一的期末,杨家正式向夏家提亲,说:“几年中,―转眼就读下来了。读完了,两个人也都不小了,张罗张罗,便可成亲了。现在先把亲定下来吧。”
夏莲香的gen本不加考虑,一口答应了。仿佛他们把夏莲香生下来,本就是为杨文富预备的。对此,我们不大理解。后来,当夏莲香的亲竟然bi迫她答应与杨文富定亲,而她不答应,便将她往死里打时,我们就更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了。直至上三时,才听说了一些事情,似乎知道了―些缘由――夏莲香的亲夏三,原是杨家的―个強力壮的长工。一年夏天,杨家人然发现,夏三与杨文富的亲杨天渠的小妾金萍私通,并于―天晚上,在堆放口牲草料的大仓房里,将他二人一丝挂不地捉住了。经过严刑拷问,金萍招出她与夏三通奷,都快三年多时间了。夏三和金萍就被关到了杨家祠堂里。那时杨家主事的还是杨天渠的亲。此人做过強盗,xing情残,路人皆知,成为这―带乡绅之后,却又极讲究门风与尊严。他也不问儿子持何态度,只与几个家丁商量密谋,便定下主意:将金萍吊死在树上,然后对外人说她含羞自尽;将夏三的下打残废,然后抛到远处。就在要实行这一计划的当天夜里,仓房的门被轻轻打开了,走进一个人来,用刀子将捆绑在夏三与金萍上的绳索割断,让他二人立即从后窗出去,穿过粱地赶紧远走飞,走得越远越好。夏三与金萍跪在这恩人脚下,泪如雨下。此人就是杨天渠。他为什么放走夏三与金萍?是因为他心中喜huan金萍而不忍看她惨遭毒手?还是因为他多年在外读书,已接受了新鲜的思想?没有一个能猜得透。
这段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蹩脚故事,如果是实真的,那么,夏三这个似乎永不能觉悟的长工,把他与金萍在一九五O年共同创造出来的儿,那么顽梗地要送给杨天渠做儿媳,就变得非常容易理解了――别说呈上杨天渠一家很早就喜huan的他们的儿,就是呈上他与她的xing命,也不过是完成一份情债的偿还而已。
夏三与金萍并不讨厌畅文富。他们觉得他很有点斯文气。在杨文富还在读小学时,他两口就常常说:这孩子从不瞎顽,闲下来时,总抓本书看,要不就写字,总净净的不沾泥,嘴也乖,肯叫人…打杨天渠正式提出定亲之后,他们对杨文富更在意了。若是杨文富路过他家门口,总要叫他进屋坐下,给他做碗蛋吃,或者泡一碗炒米茶。他们甚至跟他商量一些家里头的很重要的事情。
在杨文富看来,夏莲香将来肯定是他的媳妇,甚至现在就已经是他的媳妇了。即便是夏莲香gen本不大理会他,他也远远地看着她,有人无人,都会在嘴角上泛出心満意的微笑。他就像看着一只在远处觅食的大ji2―样,到哪天想吃了,他就会把它捉住。这是一件已经被规定好了的、做起来也很容易的事情。
杨文富也有对夏莲香不兴的时候。自从读中之后,夏莲香总有点绷不住自己的样子。目光不够安分,眼珠老在眼眶里不安静地转,看人时,常把眼珠挪到眼角上来看,一看一ji灵,再一扑闪眼睛,又把眼珠儿挪了开去,像撩人似的,并常在不必要看人的时候看人或看不必要看的人。那些服穿得都有点发紧,仿佛马上就要包不住了,可她又偏喜huan穿这些发紧的服。于是,就勾出了很有意味的线条。这线条既影响男生打球,又影响男生上课,更影响男生觉睡。她很喜huan跟人打闹。先是与生打闹,无缘无故地去挠人家,挠人家似乎又是为了人家来挠她。她又特别不噤挠,一挠就“格格格”地笑,体往后闪,像条鱼似的不住地动扭。后来,就发展为与男生打闹。她和几个生在cao场边玩,一只篮球滚过来了。她就抱起来跑。男生喊:“放下!”她不放下,把球传给陶卉或谁。陶卉或谁不敢要那球,就还给她,她就独自抱了跑。她就知道会有男生追过来。男生里面有耝野的,耝野起来比成年男人还耝野。这时,就会有其中―个耝野的追过来,与她争夺那球,或者脆将她翻倒,把球从她怀里夺了去。其间总会有些上的接触,她就―边恼着一边格格格地笑。有一次种菜,―个男生与她闹得有点过分了,又有那么多生在那儿,她就真恼了,用舀子浇了那男生一。那男生初中时就不怎么老实了,认定了她恼也是假恼,就用了把更大的舀子,把更多的泼浇到她上。天很暖和,她只穿―件衬,一shi了,那衬就紧紧地沾在体上,并且成了半透明的。那男生是个十的下胚子,盯着她的xiong脯看,然后说了句:“有两颗红红的小樱桃。”她赶紧转过去,不―会儿便哭起来。这之后,她安静了几天。但很快,又用拳头无缘无故地去捅人家了。镇上的人说:“这丫头很疯。”杨文富很想向夏莲香的告她―状。
但杨文富也就是自己生生气罢了。更多的时候,他是想讨好她。而结果往往是不讨好。秋末,夏莲香的体不舒服,在宿舍里躺了两。杨文富的心头就有种责任感在盘旋。就去了她的宿舍。夏莲香已起chuang了,并且不知去了哪儿。他问她同宿舍的:“哪是她的服?”
那几个生也坏,不说不知道,却指着夏莲香chuang下的盆子说:“那里头的都是她的服。”
他就端上盆子去了河边,在明亮的yang光下,在残柳的拂动下,情意切切地为她洗服。其中有―件下着很不雅观,纯属孩子私物。他皱起了眉头,扭过子,用两个手指捏着它,在面上来回地dang悠,像个煺ji2的怕烫,只敢轻轻地捏了ji2翅膀。
我们问:“杨文富,你在什么?是在引小鱼吗?”
他扭过头来说:“走开走开!”
他洗净了夏莲香的服,还把其中―件无袖的薄衫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认定了已无异味还带了清的气味与香皂的淡淡气息,才将盆子夹在腋下,来到生宿舍门口,将它们一一抖开,并让其――发出刷刷响声,然后再细心地晾到铁丝上。晾完了,他往后倒退几步,见那些五颜六的服在风中飘扬,觉得十分优美,満意而去。
等夏莲香回来时,那些服差不多都要了。她感到奇怪,问:“是谁帮我洗了服?”
几个同屋的笑而不答。
“谁呀?”她再次追问。
―个生说:“杨文富。”
夏莲香一言不语,走到铁丝下,把服摘下来,一件一件扔到泥塘里。当摘到那件下着时,她満脸通红,把牙咬了又咬,然后用力撕扯,将它撕成无数的布条,狠狠踩在脚下,返进宿舍,伏到chuang上;抱起枕头哭起来,把几个生搞得很尴尬,气也不敢chuan,悄悄溜了出去。
杨文富却不接受教训,仍要承担他的角。这天他用―个玻璃瓶从家中带来了两条煮好了的小鱼。那两条小鱼又瘦又小,样子很可笑。杨文富在吃午饭之前,就把瓶子放到了桌上,让自己观看,也让别人观看,仿佛那两条鱼很漂亮,并且是有鲜活的生命的,正在清里甩着尾巴游动。不―会儿就吃午饭了。我们一般都在教室里吃。杨文富拿起瓶子,用五只手指头,很优雅地拧瓶盖,那手的形状极像―只拱起背来的小狗。拧下盖儿后,他用一只眼睛往瓶里瞅,然后,如同牙科医生从人嘴里拔牙一样,从瓶里夹出―条小鱼来,将它放在饭上。他坐好,轻轻地拍了拍手,开始吃饭。他先小心地夹下一小截鱼尾巴,放在嘴中仔细地嚼着,很神。嚼尽鱼尾之后,他不吃了,用眼睛看着前面的夏莲香吃饭。有―会儿工夫,夏莲香不知想起什么事来要去做,就将饭盒暂时搁在桌上出去了。杨文富站起来,依然还是用一只眼睛往瓶里看,然后将另一条似乎更小了一些的小鱼也夹了出来,颤颤悠悠地走过去,将它放在了夏莲香的饭上。他见那鱼放得有点歪,像个亲看见自己的孩子觉睡不很规矩而要将孩子的体顺顺好一样,又用筷子将那条小鱼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使它笔直地苗条地躺在米饭的正央中。他这才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吃他的那条小鱼。
不一会儿,夏莲香从外面回来了。见了那条然出现的小鱼,就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杨文富,见他的饭上另一条同一品种的小鱼已吃得只剩下中间一段,就像夹一只虫子―样,用筷子夹起饭上的那条小鱼,丢在了离杨文富的脚不远处的地方,还把上面的米饭往地上拨了一些。这时,两排课桌中间的过道上空,就有了许多伸出来观望的脑袋。
杨文富有点尴尬,嘴角微微有些菗搐。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了句:“不吃拉倒!”说完,就弯下yao去,用筷子捡起了那条小鱼,放到了已吃空了的饭盒里,走出教室。
十几分钟之后,夏莲香也吃完了饭,拿了饭盒到河边去洗时,瞧见了杨文富已将那条小鱼用洗净了,正跷着腿坐在食堂的敞棚下吃,只说了―句:“真让人恶心!”
第二节
这地方上对“定亲”这件事一向认真。此事虽毫无法律效力,但这里的人却从心里坚定地承认着。男双方,一旦举行过定亲的仪式,是不能随便反悔的。这个“定”字不是想说就说的。“定”就是“定下来了”定下来的事岂能轻易更改?定亲之后,那男双方就别无他想,从此将各自的对象看定、装人心中,静静地等着那个同chuang而眠、合为一体的子。这是个没有字据的契约,是―笔谈成了的、谁都不能不讲信用的jiao易。这笔jiao易的双方之间有中保,这中保就是这地方上的全体民众。后万一有一方想撕毁这个契约,就意味着要不惜一切闹一桩很大的事情。闹时,方圆好几里的人,都会用眼用心去注意,并到处议论纷纷。最后闹起官司。挑起者自然会在做出种种赔偿之后成为赢家,但在民众心目里,却永远是个输家。
定亲前夕,夏莲香用―个“不”字,拒绝了的主张。
“反了!”夏三说。
夏莲香回道:“谁要定亲,谁跟他过去!”
于是夏莲香遭到了固执而躁的原长工夏三的―顿毒打,外加亲―顿刻薄的骂。
回到学校之后,她托―个生跟老师说体不好,待在宿舍里,几天没有到教室上课。那天上午,我在路上看到她时,她的面颊上还蒙着一块纱布。见了我,她忙低下头去,并把一只手放在了面颊上,一声不响地从我边走过去。下午我去宿舍取墨汁,又见到了她。那时,她正往铁丝上晾服,可是胳膊抬不起来,尽管踮起脚尖,也够不着铁丝。她就用力去举胳膊,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她的胳膊大概是被打坏了。试了几次,没有成,她就蹲在了地上,抱着胳膊,无神地看宿舍前面的池塘。过了―会儿,她站起来,又接着试。我便走过去,双手抱住那棵拴铁丝的尚未长耝壮的柳树,悬起腿双,将它吊弯。铁丝松弛下来了,并大大地降低了度。我想她―开始就看到了我。但她没有吭声,只管将服一件―件地晾到铁丝上。见她晾完了,我慢慢减缓重量,让柳树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她抓着空盆,站在那里―动不动地望着我。过不一会儿,盆子从她手中脫出来,掉在砖地上,发出咣当一声。我赶紧走过去,帮她将盆子捡起,送到她宿舍里。出了宿舍门,见她眼里蒙了薄薄的泪,正充満感ji地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她实质上也是个弱子,而且这个弱子正陷在孤立无援折境地里。
回到教室时,我看见杨文富正在一笔一画地写大字。他的体很端正,笔握得很直,字写得十分清秀。桌上、纸上、手上,皆无―星墨迹,完全不像我写大字时得桌上、纸上、手上,甚至是嘴chun2上都是墨。他写完―个字,还把笔轻轻放回砚台上,歪着头看,自我欣赏一番。我拧开墨汁瓶盖,从窗口将它扔出室外,然后拿着装得満満的墨汁瓶,从杨文富的桌前过,然装作―个被凳腿绊倒的样子,抓墨汁瓶的胳膊却伏在杨文富的桌上,那墨汁瓶歪倒了“咕嘟咕嘟”地往他的大字簿上倾注浓而的墨汁。我装着跌得很重,迟迟起不来。等起来时,手中的墨汁瓶快空了。我手上也了许多墨汁。我咬着牙朝杨文富很歉意地笑笑,然后一甩手,甩了他―脸一的墨渍。有几大滴正甩在他的眼睛下方,让我想起舞台上的小丑和镇上的一条眼下有黑点的狗。
他和我打了―架。
打完了,他用纸去擦脸,样子很像便后的卫生。他―边擦一边不解地问:“我哪儿得罪你了?”
夏三后来又毒打了夏莲香几次。夏莲香―气之下不回家了,就待在学校里。到了星期六下午,我们住宿生没有一个不回家的。老师们有家的归家,无家的也各奔东西。一到周六晚上,油地中学就整个被黑暗呑噬,显得万分荒凉;校园里树木又多,风―吹,林作涛声,使人更觉孤寂难忍。夏莲香宁守孤灯―盏,也不肯归去见亲yu将她零敲碎打卖掉的狠毒样子。从周六晚上到周晚上,食堂熄火,夏莲香无吃饭处,就用泡其他同学留给她的炒面吃。而且因为不能从家中取得钱粮,她平里也很节省。中午只吃光饭。又怕其他同学笑她、怜悯她,便总是独自端了饭盒去宿舍吃。这段子她就―天一天瘦下来,脸不及从前红润了,也少了许多活泼。
这种反抗了夏三,这天居然打将到学校来了。他跑进生宿舍,一把揪住夏莲香的头发往外就拉,嘴中骂个不休。正是下课时,一忽儿,便聚了几百人围观。夏三真是个耝人,用最脏的话来糟踏自己的闺,骂得她不能抬头,无地自容。后来,他又施以拳脚,夏莲香瘫坐在地上,任他捶踢,只把头发蓬luan地散开遮住脸面。
汪奇涵来了,喝令夏三住手,夏三才住手。
“就这样了,你不能再读书了!”夏三指着夏莲香说完,拨开人群走掉了。
当天,夏莲香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学校。
杨文富ting仗义,说:“我还读什么书?”只隔一天,他也不来上学了。
在快要放寒假时,夏莲香又然出现在校园里。她受不了的冷眼与诅咒,更惦记着学校的生活。她想读书。而那时的学校,也确实已有点读书的气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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