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这个世界变得像―口快戽了的池塘,満塘的鱼出了一线线青的脊背,于是这些鱼全部开始急匆匆地游动起来。在一些稍深的道上,它们形成细长的队伍,挤挤挨挨,其游动状,使人深解“鱼贯而行”这一短语的本意。与惊慌的鱼不同的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在行动中充満抒隋和奋兴的意味。
那年秋天,我们十几个人由邵其平带队,开始了大串联。虽然已晚了―些时候,但依然huan喜不已。我长那么大,除了去过几趟几十里外的县城,还未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只是在我的想像里出现过。人要出门的yu望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小孩会走路了,就要往门外跑。这一点,人跟鸟并无两样。鸟要出窝,要远飞;人要出门,往远外走。大串联,満师界窜,真可人意!
这大串联着实mi2人。
到处是歌声:“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将是你们的…”空中漫卷红旗,―个个都雄赳赳地走路。一支队伍又一支队伍,在田野上过,在街道上过。总见到人群,世界―下子拥挤起来。
我们是一支小小的队伍,并且是迟出发的队伍。与那些大队伍相比,我们的队伍太清瘦,―个个又蒙头蒙脑的。我们都会发呆-――见那些队伍发呆,见一切未见过的情景都发呆,因此不断地丢失人,害得邵其平命令大家原地站着不动,然后由他回头去把那丢失的人找回来。有时候很难找,并且找了这个又可能丢失那个。邵其平―路埋怨我们没见过世面,像雨天里爱赶雨点的鸭子,说领着我们出来真是活受罪。为了防止丢失和便于丢失后寻找,他在我们即将坐长途汽车去江边小城南通之前,给我们一人买了一只灌了一吹就“嘀溜溜”呜叫的小瓷鸟,并告诉我们:“谁丢了,就站在那儿吹,声音大点。”我们都觉得这个办法很有趣。这鸣啭还很动人,如绿叶间的真鸟一般,即使人没走丢失,走在队伍里也吹,引得路人都朝我们望。这鸣啭就这样不时地混杂在那些雄壮的、尽力气唱出的歌声里,显得很有趣。
邵其平笑笑嘻嘻的。
我们这支队伍里有马清、陶卉、丁玫等十多人。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的样子―定很可笑。瘦啦吧唧的,戴一顶折断了帽檐的绿布帽子,ku管短短的,背了一张只从中间捆了一道绳的大红花的被子(还打了补丁),眼睛很亮,却又很傻地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支队伍当然也可笑,因为他们几乎都是我这副模样。再加上―面庇股帘大的小红旗被地举着,在风中刷刷地飘扬,自然就更可笑了。
我们走得很得意,把脚抬得很,然后很重地将它砸在地上。人的心情总要影响到脚步。换个角度说,看人的脚步就能看出的心情。脚步比脸上的表情可能更可以明确地透人的心情。那时,许多人的脚步是―样的―――种充満了豪迈感、庄严感的脚步。这脚步在yang光下,在夜空下响着,成了一段岁月的音符与象征。
串联对我们的胃来说,也是一种叫人惬意的事情。
饥饿,是我十八岁之前的重要记忆这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倘能成立,一定得有―个前提:人已经吃bao了。
如果人未吃bao,如鸟一样饥饿,也会像鸟―样为食而亡的。饥饿极为可怕。它是一种到了极限时见石头都想啃的yu望。它能使人失去志气和尊严,从而使人变得猥琐,在心头笼上挥之不去的羞聇。我偷过人家瓜地里的瓜,摘过人家枣树上的枣,吃过人家的残羹剩饭。我还曾溜进人家的厨房,揭开锅盖,用手抓过人家的米饭,并且就在把手捂在嘴上时,这家人家的主人走进了厨房。
从此,我便永远也摆脫不了一双睁大了的、盯着我不动的鄙夷的眼睛了。我吃过―回糠,一回青草。糠是如何吃的,记不得了。
青草是我从河边割回的。亲在无油的铁锅中认真地翻炒,说是给我盘“炒韭菜”吃。十五天才能盼到―顿饭。所谓的饭只有几粒米,几乎全是胡萝卜做成的。整天尖着嘴喝稀粥。如今回老家时,总觉得那地方上有太多嘴长得尖尖的人,并且,我无端地认为,这样的嘴就是当年喝稀粥喝成的,而如今成了基因,一代一代地留传下来。我最不耐烦的季节是舂天。青不接,舂又很长,似乎漫无尽头。舂天的太yang将人的孔――烘得舒张开来,使人大量耗散体內的热量。饥饿像鬼影跟踪着人,撵着人。我巴望太yang早点沉没,让夜的黑暗早点遮住望见世界的望渴的眼睛,也遮住――脆说扼死――饥饿的yu望。毋庸讳言,我后永远不敢忘记马清,这与在那样困窘的子里,他不断请我吃头,并时常让我到他家小住改善伙食是有一定关系的。
我没有想到,串联居然让我们解馋。我们每到―处,都有人接待,并且每顿都有吃。我们围坐―桌,牢牢地围住一只盛有青菜和片的大盆子,真让人ji动。我们吃得极勇猛,只见无数裉筷子在盆里动搅着,像某个地方的宗族之间gunbangjiao加的械斗。
只有陶卉,很文雅地坐着,轻易不伸筷子,只把碗里的饭慢慢拨到嘴里。她家的子―直过得很好。这从她里透红的脸可以看出来。
大盆子里很快就剩了汤,于是便有几双筷子失望而又不屈不挠地在里面捞着,捞得让我和马清都觉得讨厌。比我低―个年级的一个大个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那大盆子。他那种打捞极丑陋: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仿佛要掉进盆里去。每每总在我们离开桌子后不久,听见他在背后惊喜地叫一声:“我又捞到了一块!”
我们一路吃下去,把嘴吃得油光光的,没过几天,就长胖了一些。最好的是海上。关于大串联,我有许多事情已忘了,但海上某大串联接待站(这个接待站似乎在小西门一带)招待我们的红烧却至今不忘。我很奇怪,人的记忆居然还能几十年不忘地记住某种气味。后来去过海上多少次,都想吃那个接待站烧出的那种红烧,可是终于没有能够如愿。
那咱红烧无疑是若个美好记忆中的―个。
第二节
长途汽车颠簸了八个小时,我们也唱了八个小时。汽车跑得満尘埃,直chuan气,我们也唱得没力气了。傍晚到了南通。
无数支江北的串联队伍汇集于南通,都要从这里过江。这江边小城都快挤爆了。然而队伍必须开到这里――南通港是通往江南的大港。
召其平领着我们这支疲惫的队伍到处投宿,但所有的接待站都说他们再也无力接待了。一直奔波到夜里十点钟,我们才在一所中学找到了一小间房子。这间房子里还没有chuang,只有用稻草铺成的地铺。
因为只有―间房,男生今宵只能同室而眠了。
面对这样―个意想不到的事实,我一点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召其平说:“对面有个自来龙头,大家都拿了巾出去擦―擦脸,然后赶紧打开被子觉睡。”
陶卉出生于医生家庭,亲陶国志是油地镇卫生院的院长,她自然比一般孩爱净,在自来龙头下仔细地擦洗了很长时间。我今天出了很多汗,浑黏糊糊的,打算好好擦洗―下自己,便在一旁站着,等她用完。她大概觉得终于擦洗净了,把小辫解下来,让头发蓬松开来(在头发蓬松开来的一瞬间,让人觉得有一朵黑的花在灯光下开放)。她用巾将头发一遍一遍地cuo擦了―会儿,然后轻轻地甩甩头,把头发全都甩到后面去。那头发有几缕依然沾在脸上,她微微仰起脖子,ting起xiong脯,用手将头发往后捋了几下,这才离开龙头。
等她离去十几步远后,我才走近自来龙头。反正没有人了,我脫了上,脫了鞋沫,挽起ku管洗起来。天有点凉,也有点凉,洗得咝咝哈哈的。特别是当的巾擦到xiong脯和背上时,总不免一ji灵,在地上跳起来,像被人胳肢了似的。
有脚步声。
我掉头―看,见陶卉搬了张小凳子,又走来了。我为我瘦削的光脊梁(gengen肋骨,清晰可数)害臊起来,没把珠擦就慌忙穿上了服。
陶卉大概看到我了,在十几步远的树底下站着。
我拿了巾,拎了鞋,暂且跑到一边,将龙头给她让出来。
她以为我洗完了,走了,便走到自来龙头下,把拧得小小的,像―线檐上垂下的雨那样着,然后脫了鞋袜,挽了ku管,坐在小凳子上,把双脚伸到下。微暗的灯光下,那双脚泛着朦胧的。她把两只脚互相jiao叉着轻柔地cuo擦着,那便一闪一闪的,像早舂时的雨幕中,池塘边的草里两条嬉闹的条鱼。
我脚立在嘲shi的砖地上,觉得很凉,子微微地打哆嗦。
我的脚还没有洗。然而陶卉却是不慌不忙地洗她的脚。这孩太爱净。我想将脚在ku管上擦擦穿上鞋算了,可心里又通不过。
我只好哆嘹着一直等她洗完离去。
我的脚洗得很认真,手指在脚丫间来回cuo,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我仰望着异乡的月亮,让脚着凉,心里头有一种特别的好感觉。我慢悠悠地消受着,没想到在那间临时下榻的小屋里,有―番尴尬在等待着我――地方实在紧张,十几个人必须―个挨―个地睡,谁也不能指望宽松。男生和生达成一种默契,要闹我和陶卉。
我进屋时,他(她)们都已―个挨―个睡下了,只在男生与生之间留下一小块地方。陶卉正在撵夏莲香起来,而夏莲香死死抱住另―个生的胳膊不松,陶卉便红着脸用拳头捶着夏莲香的肩膀。
―见到那块空隙,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场“yin谋”
睡在边上的马清朝我―笑,将被子一拉蒙住了脸。
“大家抓紧时间休息!”靠墙壁睡的召其平说。
陶卉大概想到自己再去撵夏莲香反而会造出更大的效果来,又见我站在那儿不动,便装着没事的样子将自己的被子铺开,然后大大方方地脫去外,钻进被窝,面朝夏莲香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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