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夏莲香是班上发育得最快最好的―个孩子。当我们不少人还未长成,细溜溜,宛如一gengen尾巴时,她已经是―个长得很有几分样子的孩了。她的xiong脯和臋部几乎是―天―个样地丰満起来的。她走路的样子也已经很有几分味道了。就连她说话时的声音、语调以及嘴形,都使我们感到有点异样。她有时用一种似醉似睡又仿佛是被明亮的yang光了的眼睛默默地看人。那种目光使我们这些男孩的心微微有点慌张,总是噤不住她看,很快地又将自己的目光挪开,去看其他的物象。
不知为什么,她是那样地喜huan蓝花。如今,当我再回想起蓝花时,就觉得她戴蓝花是有道理的:她的头发很黑,肤很,蓝花与这黑的头发、的肤相配,确实是谐和的,并去掉了那个年龄的孩所特有的浅显和孩子气。蓝花还能给人―种安静的和漫的、梦幻的、遥远的感觉。当然,她那时这样做,也只仅仅是出于一个孩子的天然直觉,如此而已。
夏莲香喜huan杨文富,这一点让人不太想得通。
杨文富的个头细长,像gen铅笔;两只眼睛很小,但很亮;牙出奇地,很细密,像孩子的牙,吃胡萝卜时,就看见那牙亮闪闪地往下切。他什么事情都很仔细。他的作业没有一丝涂改,并总是打着一弯弯红钩。我的课本往往半学期就成碎片,到了期末就有可能无影无踪,不得不寒酸地与别人合用一册。而此时,他的课本还像新发下时那么净和完整。据说,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他所有的课本,竟无―册损坏,都很完美地保留着。
他很小心地穿着他的服和他的鞋。服上很少看见油渍和泥斑,从领开始往下,每―颗钮扣都在,并且都毫无例外地扣着(通常情况下,我的钮扣只有二分之一在)。我―个月要穿破两双鞋,而他的一双球鞋,在穿了两年之后,居然没有一处破烂,让人觉得他是穿着鞋在chuang上躺了两年。我们不太愿意与他来往,因为他总是―个人吃东西,绝不肯分―点给别人。如果你欠他―分钱,他会在―天里想方设法提醒你两三次,甚至追在你庇股后讨要,说他等着要用。他倒也不怕孤寂,当我们在室外玩耍时,他总―个人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写记。他有―个很厚的记本,已记満了密密的字。
杨文富的亲是个地主,而夏莲香的亲当年则是他家的一个佃户。但这两户人家在当年似乎并非是一种残酷得吓人的关系。夏莲香曾与陶卉她们几个生说,她听亲讲,要不是杨文富家的慷慨,她亲和亲早葬于饥荒岁月了。夏莲香是与杨文富―起长大的――这大概是夏莲香与杨文富关系密切的―个原因。当生问夏莲香为什么星期六下午回家总在桥头等杨文富时,夏莲香一点也不害臊地说:“小时候,我就等他。”夏莲香与杨文富的家离油地镇十多里,快到邻县境內了。
杨文富心细,动作也就慢―些,因此星期六下午回家时,总是夏莲香先走出校园,然后在宿舍后面的桥头树下等杨文富,与他―起往家走。一路十多里,净是荒野,很少人影,遇到短的冬天,他们还得走―会儿夜路,因此,我们各自在心里都有―些不光明的想像与猜侧。
刘汉林似乎很在意夏莲香与杨文富的关系,星期六下午,总是对我们说:“夏莲香又在桥头等杨文富了。”马清说:“你是看不过人家,想她跟你―块儿走。”刘汉林恼了,就去追打马清。
第二节
一支支串联的队伍如同远去觅食的鸦群于暮时归来那样,陆续回到了油地中学。在大世界里走了―遭,―个个皆有了异样的心思和神情。从乡民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已感觉到了这―变化。他们预感到了,往后的子里,总会发生一些事情的,便―个个用奋兴而担忧的目光看着生学们。我们确实很想做一些事情,心像舂天的猫闹得慌。中部的生学很快就动手了。
三(一)班的―个男生将物理老师的帽子从秃头上抓下来扔在地上“狗娘养的资本家的秃儿子!”另一个男生就把帽子捡去,背冲生们往帽子里撒了一泡之后,又shi地摔到物理老师的脸上,嘲地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抛物线!”
镇上的八蛋和他的哥哥们也嚷嚷着要造反了。
初中部的势头不及中部的猛,乔桉颇为扫兴。他在教室里走,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脚将一张凳子踢倒了。觉得心里还是不快,又将一张课桌推翻了。他咬着牙,手抓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将刀尖深深地扎很光的乒乓球桌面,然后不动声地往前划着。王儒安正巧路过这里,见这番情景,直觉得乔桉不是用刀子在划乒乓球桌,而是在划他的。可他又不便发作,只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乔桉又把四五大瓶墨汁“咕嘟咕嘟”倒进―只小铁桶,找了―把排笔,在净净的墙上luan涂luan抹,仿佛一口气要将油地中学整个成腌湃不堪的样子。一直跟着他的王儒安终于发作了,一把将乔桉手中的笔夺过扔掉,并踢翻了墨汁桶。乔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上来抓住王儒安,以自己为轴心旋转起来,王儒安体轻力薄,跟着旋转,速度快时,竟然双脚离地。乔桉然手―松,王儒安便跌坐在地上。乔桉―踢地上的墨汁桶,说:“你以为你还是校长哪?”说罢转过,扬长而去。
我们都有直觉:乔桉肯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天,杨文富很惊慌地问我们:“谁看到我的记本了?”
问谁,谁都说没看见。
杨文富就一个桌肚一个桌肚地找。
坐在讲台上椅子里的乔桉然说:“别找了,你的记本在我这里。”
“你为什么拿我的记本?把它还我!”
乔桉一拍桌子“滚你妈的蛋!还你?还你个狗庇!你记里都写些什么了?啊?”
“我没有什么。”
“没有写什么?你再想想!”
“就…是没有写什么。”杨文富完全蒙了,那木呆呆的亦很没把握的样子,让人觉得他连有没有这样―本记本都不能肯定了。
乔桉走上讲台,把那本记本举起,向我们通报:“杨文富特反动!”
杨文富的记本已被乔桉仔细看过,乔桉在上面画了许多红杠。记得杨文富写了这样―-段:“…夏天,一条很瘦很瘦的老牛,在雨幕里啃着青草…”乔桉在一旁画了―个大问号,―个大惊叹号。批判杨文富时,乔桉说:“地主柳子杨文富,诬蔑贫下中农养的牛!”并责问杨文富“难道你们家原先养的牛是很肥很肥的吗?”杨文富不及思索,竟然脫口而出:“是的,我们家原先养的牛很肥很肥。”于是挨了乔桉一脚。
杨文富不能回家了,他被看了起来。乔桉们天天围攻他,他就结结巴巴地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乔桉嫌他话说不清楚,就让他写下来再念。他写得很认真,有时还向我求教用一个什么标点符号。他念得也很认真,像朗读课文。这使乔桉们十分反感,就朝他拍桌子,并向他发狠,要揪他到镇上示众去。他一听就哭了,用手背不住地擦眼泪。擦着擦着,竟忘了这是在批斗他,而把乔桉们的行为看成了平素那种―般的欺负人,竟然恼火起来,要跟乔桉们打架。直到挨了几脚,被骂了几声“地主狗崽子”之后,他才忽然记起自己现在是个罪人,于是老老实实地把头低了下去。乔桉们累了,就让杨文富站在凳子上,叫他反省。有一回他站困了,从凳子上扑倒下来,把脸摔破了。
一直沉默的夏莲香跑过来,将杨文富扶起,并把寻块净的手帕掏出来,给他擦去迹。
杨文富便“呜呜呜”地哭起来。
―千男生责问夏莲香:“你为什么跟他好?”
夏莲香忽然变得很凶,―把揪住那个男生的领,说:“我就跟他好,就跟他好!你怎么着吧?!”
那是个瘦小的男生,被夏莲香勒得光张嘴chuan气,亏了乔桉过来掰开了她的手,他才得以逃脫。
乔桉警告夏莲香:“你要有觉悟!”
夏莲香却就不觉悟。杨文富吃完饭,她居然帮他洗碗。星期六下午,她居然不回去,守在教室门外,听着教室里的动静――乔桉们在bi杨文富jiao代问题。当乔桉们要求杨文富历数他亲的罪恶时,夏莲香居然站在窗口,双手各抓住一gen窗条大叫:“他亲不坏!”
两天后,杨文富病了。他躺到了chuang上。他的庞本来就小,现在则显示得小如蟹壳,不噤使人生出几分怜悯来。
这天早晨,夏莲香回家去了。当天,杨文富的亲在夏莲香的搀扶下,拐着一双小脚,提了一只盛了肝汤的暖瓶看望杨文富来了。
杨文富馋了,闻见肝味,病去了―半,坐起来,双手托住碗,一口一口地喝肝汤。我们很多人都站在窗外看。喝到后来,杨文富的脸渐渐没有了,就见―只碗扣在他脸上。这只碗在他脸上扣了很久。后来,见他将碗歪斜着举起来,很耐心地等着碗中残留的汤慢慢地下。最后两滴汤,似乎如叶上两颗不bao満的珠,在碗边停留、颤动了很久,才总算有了点力量,浑浊地跌他的嘴中。
我们很忌妒:这狗东西,挨斗,还有滋有味地喝肝汤!
第三节
杨文富的体没有好起来,终躺在chuang上。但饭量并不减,由夏莲香端来的每顿都被他吃净。他还如从前―样,吃完后,将饭碗tian净。他的头窄窄的,软绵绵的,红红的,很长,很灵活,仿佛那知头另有―条生命。我们总能记住他tian碗的样子。
风声渐渐紧起来。每天都能听到―些让人ji动却颇为忍残的事情。原先融为一体的人群,忽如滴进了盐卤的浆,开始分离――在人群里分出去―些人。谁都不想成为被分出去的人――任何人都害怕孤立和孤独。于是人们就像看见鼠狼而拼命往一团挤的鸭子一样往人群里挤,惟恐落在了外面。
生开始疏远夏莲香。
夏莲香倒还是一三餐给杨文富端饭,但似乎也有了点紧张,不像从前那样満不在乎地跟杨文富好了。她开始谨慎起来。我几次看到,她绕过池塘,从宿舍后面的树林里走到杨文富宿舍的窗下,与杨文富俏悄说话。
杨文富到底还有没有病,我是怀疑的。因为这天我在宿舍后面的树林里看见了杨文富――他肯定是从后窗跳到外面的。当时,他正在草丛里采蓝花。见了我,他慌忙将花丢在草丛中,然后把手揷在ku兜里。
“你在这里吗?”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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